书名:与法海互穿的日子[法青] 作者:洛者书 文案 娘啊,天要下雨,白姐姐要嫁人,拦不住啊! 女装大佬小青郁闷至极,不料晴天霹雳,竟在西湖断桥边跟一个喊着打打杀杀的臭和尚互换了身体。 方丈:法海,你最近怎么不天天出去捉妖了? 小青:本是同根生,那个,相煎何太急。不对不对应该是万物皆有灵,我不忍心杀生嘛。 白蛇:“青儿,你最近怎么不扮女孩子了?” 法海:呵呵,我没这种癖好。 作者放飞自我之作,努力从头萌到尾。 内容标签: 灵魂转换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传奇 搜索关键字:主角:小青,法海 ┃ 配角:白姐姐,许仙 ┃ 其它: 一句话简介:青爷教你泡和尚 立意:让法海懂得爱 第1章 西湖 我是一只妖。 蛇妖。 说实在的,我曾因为身上鳞片绿油油的,像极了菜地的颜色,而自认为是条绿蛇。 我很喜欢绿色,也很喜欢自个儿,说不准这两者谁因为谁多一些。 可他们都叫我青蛇。 后来想想,青色念起来,自然多了几分脱俗淡雅的感觉。不像绿色一念,只会想到地广人稀的庄稼地,也就这么欣然接受了。 这称呼一直持续到如今。 如今我五百岁了。 我有一个姐姐,体态轻盈媚骨天成,化成人形往那一站,就是个娇滴滴的美人。脸嫩得能掐出水来,打着伞对过往男人抛媚眼儿的模样风骚无比,惹得人心里直痒痒。 可她偏偏愿装得一副姣花照水般的娴静样子,好像真是那深闺里十指不沾阳春水,只知抚琴绣花儿的大家闺秀似的。 我不喜欢大家闺秀,可我喜欢我姐姐。 她叫我小青。 都说同类相食,异性相吸,那若是既同类又异性,该当如何? 这个问题我琢磨了几百年,从还是条刚被姐姐捡回西湖底蛇窟里的小蛇时候就在琢磨,一直琢磨到现在,也没琢磨出个答案来。 按理说现在我长到足够大了,也该对我姐姐有些什么欲望了,不管是想吃了她还是想“吃”了她,好歹该有点什么。 可偏偏,就是什么都没有。 然而,诚如您所见,我是条公蛇。公蛇是不能整天龟缩在幽暗的湖底思考哲学问题的,是要多出去见见世面,为繁衍后代做准备的! 唯一在身边的异性是我姐姐,因为她自小把我当姐妹待的原因,我早已经把该看的不该看的统统看了一个遍了。现在对她除了敬爱还是敬爱,根本不可能生出什么别的心思来。可偏偏身体里想要生小蛇儿的欲望,一日胜过一日。 终于,在我刚满五百岁可以化形的那天,晚上刚一睁眼,我就一咕噜爬起来窜上了岸。想找个僻静无人的地方施个诀,然后愉快而顺利地化成个浊世佳公子的模样,去姐姐平日常扮男装常去的风月渡里寻个姑娘,也来风花雪月一回。 我那时不知道去酒楼需要一种凡人称为银子的东西,也忘了化成人形之前需要提前备一身衣服,总之,我那时傻得可以,但也因此遇见了当时同样因为年纪小,狼狈得可以的小和尚法海。 那时他还不是后来威名远扬、令大妖小妖闻风丧胆的金山寺法海禅师,只是一个连比我道行浅许多的兔子精都打不过,却还死撑着要降妖除魔的可怜小和尚。 初次见他时的那个晚上,正是我刚化为人形从草丛里钻出来,对着水面仔细检查自己跟真正的人有什么区别的时刻。而从水面的倒影里,我可以清晰地看到,隔壁家兔子精正拖着个大麻袋,要从我身边蹑手蹑脚地经过。 而他,当时正被白兔精捆住了四蹄,蒙住了脸,就要被拖回窝里去给大灰狼精当宵夜点心。 “小白?”我挑挑眉,叫住自以为就要成功逃过我视线的兔子,转过身不怀好意道:“好久不见,近来可好?上次你欠我的三十根胡萝卜,十根青萝卜,五根花心脆皮水萝卜,打算什么时候还啊?” “青……青哥,”兔子哭丧着个脸转过头来,模样泫然欲泣,“我家最近遭了狼……呀,青哥,你能化形了!” 他激动的模样好像自己亲哥能化形了一样。 “别转移话题,”我朝他勾勾手,“快拿来,不然今天有你好果子吃。” “青哥,这萝卜,我一时半会儿是真凑不出来,”兔子突然凑过来谄媚道,“不过我跟您说,今天我可抓到一个好东西。您瞧瞧,能不能抵您的账?” “哦?”我继续保持着高深莫测的模样,“打开看看,先验验货再说。” “得嘞,”兔子一喜,接着一把拉开手中那个四处漏风的大麻袋,露出其中东西的一小半面目来。 作者有话要说:明天开始日更,每天上午九点,与你不见不散~ 第2章 衣裳 “哦?”我继续保持着高深莫测的模样,“打开看看,先验验货再说。” “得嘞,”兔子一喜,接着一把拉开手中那个四处漏风的大麻袋,露出其中东西的一小半面目来。 “这?”我歪歪头打量半天,翻了个白眼,“就这货色,还想抵我的萝卜?” “别啊青哥,您听我说,”兔子开始发挥他的忽悠神功,“这小娃娃细皮嫩肉的,又从小不吃肉,吃起来肯定干净又清淡,口感倍棒啊!绝对比萝卜好吃!” “不吃肉?”我把那麻袋里的东西翻过来覆过去地摆弄,顺带敲了敲那小东西秃得发亮的脑袋瓜子,“少蒙我,这不就是个没长毛的小和尚嘛。呸,和尚有什么好吃的,一点油水没有不说,吃了还有损修行,不成不成!” 兔子听了这话,本就强颜欢笑的一张毛脸瞬间变得更加丧气。他用两只红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,突然刚发现新大陆似的,指着我下面嗖嗖漏风的地方大声道:“呀,青哥!你看你这人形化的,怎么没穿衣裳!” 边说还边紧紧捂上眼睛,好像要给我非礼了似的。 奶奶个熊的,就这么点事,至于叫这么大声吗? 等等,衣,裳,有点耳熟,那是什么? 对了,姐姐化成人形后,身上会经常套些花花绿绿的皮子。那些皮子 ,好像就是一种叫衣裳的东西。 不过我堂堂青大爷,怎么能在兔子这种低等生物面前显露我的无知呢? “本大爷当然知道要穿衣裳,”我高傲道,“刚刚只是想给你一个表现的机会罢了,谁知你小子这么没有眼力见儿。” 兔子半信半疑地看着我,好像还是不太懂我的意思。 我扬起下巴,一指那麻袋,大声道:“那不是现成的衣裳吗?还不给我扒了他,需要青爷教你怎么做吗?” “可是,就这小娃娃的衣裳,”兔子咽了口唾沫,很小声地道:“对青哥你来说,好像有点小。” 这蠢兔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会说话了?竟敢屡屡顶撞我!是活得不耐烦了吗? “让你扒你就扒,哪那么多废话?”我不耐烦地恐吓他:“要是不帮忙,以后大灰狼再要来吃你,我就把你捆了送给他。” “别啊青哥!”兔子立马扑上来抱住我的腿,“你别急,我马上扒,马上扒。” 软蛋就是有这点好处,不经吓。他说干就干,三下五除二,就把那半死不活的小和尚扒得干干净净。我掂了掂手里的僧衣,心里甚是满意,边往身上套,边随口问: “这皮子摸着还不错,你从哪捡到他的?” “哪里是我捡到的,是和尚主动送上门来的。”兔子又熟练地把人往麻袋里套,开始絮絮叨叨: “我下山采萝卜,这小子正好迎面过来,一见我,就上来喊打喊杀,被兔儿我一棒子敲晕,就套了麻袋装到这里。青哥你说,他是不是个傻/叉,没念几年经,就想降妖除魔,真当妖魔都是吃素的吗?” 还真是,他连兔子这吃素的都打不过,别的就更甭想了。 不过……瞧这小和尚眉清目秀,即便在昏迷中,眉头也锁得很紧,一张脸皱成了个小包子,好像知道自己就要被兔子送入狼口了。 “不然,”我穿好衣服,心念忽然一动,“你把小废物送我当点心吃了。你我之间的萝卜债,就此一笔勾销。” “真的!”兔子大喜过望,“青哥,你得跟我拉钩,不许反悔!” 我跟他勾了勾手指,兔子便麻溜地滚了蛋,想是跟他的狼债主报喜去了。留下我穿着紧巴巴的僧衣站在原地,瞅着脚边麻袋里露出的半个脑袋,心中倒犯起难来。 吃了吧,嫌没滋味,损道行;不吃吧,又怕他来日成了气候,反倒恩将仇报。 罢了罢了,今天是青爷化形的好日子,见血多不吉利。来日事来日再说,今天愁什么呢? 这样想着,顿时松快很多。我从身上拈下一片鳞来,吹了口气,将它变大许多,往小和尚身上一盖,轻声念道:“回你该去的地方吧。” 眼见着鳞片化成一阵风,连同麻袋一起消失在眼前,我又往河边一站,照了照自己现下的造型,这才满意,去风月渡寻白姐姐了。 “呀,白姑娘这般美貌,实乃闭月羞花。本公子可有幸一亲芳泽啊?” 一进门,我就先拿手指勾她下巴,摆出一副登徒子的模样。本以为姐姐会配合我做做样子,娇嗔着反抗,助我过一把调戏姑娘的干瘾。谁料,她却动也不动,只似笑非笑地打量我,仿佛我是个可供消遣的玩意儿。 饶是我再迟钝,也能察觉那目光中的取笑之意,顿感没趣,豁然收回手来。再四下一打量,旁边那些姑娘也都拿扇子捂住脸,嘻嘻地笑我,更觉懊恼,不由大叫: “姐姐,我有什么不对吗?” “没什么不对。你现在这样,拿剃刀剃了头,就能到寺里当和尚去了。”她这才笑吟吟地一偏头, “自个儿问姑娘们借件衣裳穿去。” 姑娘们嬉笑着将我围拢起来,带进闺房,左一件右一件地试她们压箱底的衣裙。我站在妆镜边,看她们两眼放光,如狼似虎,一个赛一个起劲儿地带我试衣,不由暗暗发笑,想着不愧是见惯了男人的风尘女子,果然大胆泼辣。 可经这么一闹,先前那股想找姑娘纾解的欲望却淡了,说不出是为什么。 大抵是修为涨了,瞧得出其中多半是化为人形的大妖;而在她们眼中,我也不过是一条五百年道行的小青蛇,并非可以采阳的凡间男子。 待终于试得一件令众女都满意的,我被推搡出来,推至姐姐面前。 “快看,快看,”她们唯恐天下不乱地起哄,半是调笑,半是惊艳,“青‘姑娘’倾国倾城,身段窈窕,全然可以挂牌了。他一来,定能将你的风头全抢了去。” 偏姐姐只是漫不经心地瞧我一眼,问了句话,像以往考我修为那般:“青儿,你体悟到了什么?” “体悟,嗯,大抵就是……”我低头拽拽裙子,慢吞吞地说:“罗裙真的比僧衣好看很多啊。” 这是真心话。 身后众女哄然大笑,姐姐亦嗤笑一声,将头偏向门外,不再理我。我厚着脸皮挨过去,想像往常一般逗她笑笑,却见姐姐的目光忽然定在门外一处,不动了。 我随她往外看去—— 门外纸钱开道,灵车缓缓而过,小小的白衣少年扶棺而行,约莫八九岁,面上挂满泪珠。身边着孝衣的年轻女子亦是啜泣不已。 直到那支送灵的队伍走出很远,姐姐依然目送着他们,轻声呢喃道: “你瞧,那个小相公,生得可真俊。倒好像在哪见过似的。” 不待我说话,她便率先走出门去。我随她踏出门槛,见姐姐弯腰拾起一样东西,踏着小碎步追着那支队伍,唤道:“小官人。” 天边忽然飘起细雨,那少年茫然回头,白衣白裙的绝世美人便施施然走上前去,柔声问:“小官人,这是你掉的吗?” 素贞手上托着一枚玉佩,可我分明瞧见,那玉佩是她用自己一片白色的鳞变成的。 少年往腰间一摸,顿时大惊失色,这才发现腰上所悬之物不见了。他慌忙上前,从素贞手上接过玉佩,连声道谢:“此乃是我家传之物,谢过娘子。” “可要拿好了,”素贞细细叮嘱:“千万莫再丢了。” 她回到我身边,直到走出很远,那少年还频频回头瞧她,直到队伍转了个弯,再也看不见了,才终于作罢。 “将鳞片送人,有什么特殊含义吗?” 我问出口,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些什么。 姐姐正若有所思般,摩挲着她新得的玉佩,闻言头也不抬,替我解了惑: “我许了他一个心愿,来日若有相求,我是一定要助他实现的。” 心愿?! 我想起来了,却很是不甘。 难道我将那片青鳞赠给小和尚裹身,也是许了他一个有求必应的心愿吗? 怎能不恼? 白白救他一场,都不知道他姓甚名谁,在哪个寺庙修行,反而还搭上了一个心愿。若有朝一日作了对头,他要我自愿走进他的钵里,被他收去镇压,那该如何是好? 素贞没注意我的异样,只将那玉佩宝贝般揣进怀中。然后回过头来,站在门前,将身后这座妖冶小楼上下打量一遍。 “我想,我们在这待得够久了。”她终于对我说,“观世音菩萨说,要我帮他做几件事,事毕之后,他会助我成仙。如今,也是时候该去了。” 她没说要去哪,我也没问,她去哪都好,我自会跟随。何况长居西湖底,我也腻了,早想出去见见世面。 只是…… 罢了。 我本以为,一片鳞,舍了便舍了,左右我就要离开这里,与那小和尚再不会相见。他也没机会找我讨那个心愿。 谁料,此刻距我们下次相见,不过区区十年。 第3章 客栈 我起初并不知道观音菩萨要姐姐做什么,直到跟她走了一趟,这才恍然大悟。 难怪她要在风月渡修行一阵,跟混迹其中的那些狐妖学习媚术。为的,就是在道行不够用时,利用自己的美貌,去诱惑那些为祸世间的大妖大魔。 趁他们被美色蛊惑心智,放松警惕,再趁虚而入,将之刺杀。 “趁虚而入,将之刺杀”的任务,多半落到了我的身上。虽然我只有五百年道行,在那些大妖面前根本不够看,幸而菩萨曾赐下一对雌雄宝剑,姐姐将雄剑给了我,并教了我一套练剑心法,说照此练下去,必能事半功倍,越级杀妖。 她当年具体是怎么说的,我记不清了,只记得有部分的意思是握剑如遛鸟,即便再粗豪的男子,遛起身下那劳什子,力度和轻重缓急,都一定能把握得分毫不差。 懂不懂的,反正都照着练了。而实战效果,竟也还不错。 菩萨说,等素贞除掉九九八十一只本应遭受天谴的妖魔,她就能功德圆满,得道成仙。 过往十年来,我随姐姐南征北战,不知不觉中,已经积攒了八十颗妖丹。然而,世间至邪同至善一样,都不是随处可见的,我们蛰伏着等了许久,才终于等来了第八十一个。 那是头啸据一方山林的白虎妖。 据素贞拿到的卷轴记载,那虎妖久居深山老林,手下伥鬼众多,杀人如麻。因其道行高深无人能收,竟猖狂到在山脚下开了间客栈,将前来投宿的过路人通通骗进洞窟吃掉。吃完后扔掉的白骨摞起来,竟在旁边又垒成了一座小山。 山中常起大风大雨,因为那客店是方圆百里内唯一能遮风挡雨的去处,所以很多人即便明知可能是黑店,为了避雨,还是只得抱着挨宰的心进去。 往往就没命再出来了。 不消说,那些风雨也是虎妖搞的鬼。翻手为云覆手雨,随心所欲便能操纵一方时气,可见那妖修为与我姐姐不相上下,甚至更胜一筹。 只能智取,不能硬拼。 当晚,姐姐便住进了那家黑店。同以往死在姐姐剑下的倒霉蛋一样,那白虎妖也好色,对于手到擒来的美人,他必不会放过,定要捉去蹂/躏够了,再去考虑是吃是留。 当时我还在略带鄙夷地想,看来世间所有的公妖精都一样,任他通天的本事,也难过美女一关。只有小爷我独善其身,能够不受美色所惑,真正是妖中顶顶厉害的英雄豪杰。 然而,没想到的是,这个老虎精,他…… 他不太一样。 他是好色不假,但好的,却是男色。 要怪,都怪那卷轴上没写清楚。然而,等我知道这点,并真正领会到何为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时候,一切都已经太迟太迟。 在进店之前,我与姐姐约定了暗号。她进去之后,我便跳上屋顶待命,只等姐姐将其拿下,就破门而入,一鼓作气,将那为非作歹的老虎精乱剑砍死。 在暗号响起之前,我像往常一样,枕着胳膊翘着腿,躺在屋顶瓦片之间,肆意听下方动静。 都说蛇性本淫,素贞虽然潜心修道,可既还没成仙,当然也不能免俗。 刺杀途中,除了道行不及时,若那对象的相貌尚能入眼,她也会欣欣然与之欢爱一场。姐姐的叫声都有韵律,像在放开喉咙唱一支酥软小调,什么时候享受,什么时候沉溺,什么时候厌倦,我都能听得出来。嗓音越柔,杀意越厚,等到声气如沸,我就知道,到了该大开杀戒的时候。 然而今天,那支小调却久久没有出现。 她犹豫了。 犹豫什么呢? 我直觉下方一定出了问题,便想翻下去看看。谁知双足刚着地,却先听里面传来一声隐含怒意的呼喝: “姑娘请自重!” 咦,莫非这老虎妖竟也是个英雄,非但对送上门的素贞毫无兴趣,还正气凛然,劝她自重? 这个念头刚自心头闪过,我就看见姐姐正站在那扇传来呼喝的窗外,面无表情,在……听墙角? “姐姐。”我上前走了几步,唤她一声。 “嘘。”她却将我拉到一边,不让我出声。 通过目睹屋内活色生香的大戏,和素贞伏在耳边的简单解释,我大概明白了里面正在发生什么。 原来,刚刚发出怒喝的仁兄,正是因雨大被迫投宿黑店的倒霉蛋之一。他一个落单的书生,一没财,二没色,本以为不会惹上歹人注意。不料,却被虎妖手下一女伥鬼看上,没动他书箱,反而对其下了春/药,欲与之一夜云雨。 书生竭力反抗,可他怎么会是一只女鬼的对手,加上药力发作,渐渐落在下风。眼见就要被吃干抹净,可我还是不明白,这关我们什么事?为何姐姐会为他停留? 莫非姐姐也看上了那个书生,不忍他遭此毒手? 我至今记得,那时素贞的目光很奇特。她让我进去打昏了那只女鬼,拖出门去,自己却留在里面,跟一个欲/火焚身的男人一起。 事后,我听见她慵声问书生: “你还记得我吗?” 我在屋顶上支起了耳朵,听—— 他嫌那女鬼轻薄,主动投怀送抱,逼得女鬼不得不出此下策。可轮到我姐姐,却变成了: “姑娘为我舍身,我必对姑娘负责。” 果然还是个好色的,素贞可比那女鬼漂亮多了! 我正义愤填膺,忽觉不远处妖风大作,其中夹杂着几声虎啸,不由暗道一声坏了。怕是那虎妖垂涎素贞美色,见她不在房中,便迫不及待地要来捉她回去双修了。 若一对一单打独斗,我绝不是他的对手。于是,我没有贸然现身,只往下扔了颗小石子,以作警示,想着先躲在屋顶上看看事态会如何发展,再随机应变。 好汉不吃眼前亏嘛。 来的是虎妖不假,来了后直奔素贞当下所在的那间屋子也不假。可他到了后,却没立刻动手捉人,反而像尊铁塔般堵在门前,一双眼贼溜溜的,不住打量着床上刚结束颠鸾倒凤的一对鸳鸯。 就在这时,书生做出了惊人之举。他见虎妖凶神恶煞,对姐姐欲行不轨,竟不顾手无缚鸡之力,举起置于床边的书箱,起身挡在姐姐面前,要替她杀妖。 那一刻他在姐姐心中的形象,想必忽然变得无比伟岸。可即便那男子有一腔孤勇,却还是改变不了,双方实力悬殊这件事。 也不知是不想在书生面前暴露自己是妖,还是想给他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,反正素贞裹着被子缩在床角,没动。而我站在屋顶上,眼睁睁看着书生像只白斩鸡似的被那虎妖单手提起来,衣裳穿了一半,胸膛裸/露在外边,眼看就要开膛破肚,一命呜呼。 其实那个时候,如果我多注意一下虎妖的眼神,并非杀气四溢,反而有些色眯眯;再多看看他按在书生心窝上的那只铁爪,并非要开膛破肚,反而上下摩挲,或许我就能做一个更加英明的决定。 然而那时气氛紧张,眼睁睁看着一个大活人死在眼前,又不是我的作风。于是我当机立断,从天而降,持剑劈向虎妖,大喝一声: “恶霸,受死吧!” 我喊出这一声的底气就是,我信姐姐不会见死不救。 然而,也不知她是太相信我了,还是太关心书生。反正,直到我被狂笑的虎妖夺了剑,夹在咯吱窝底下带走,她都没有出手相救。 第4章 虎穴 事后我猜,素贞一向比我聪明得多。或许她注意到了虎妖看书生的眼神,临时得知他好的是男色,便想着与我调换一下任务。这回由我来当□□的饵,趁虎妖被我蛊惑心智,放松警惕,她再趁虚而入,将之刺杀。 只不过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,我又这般不济,她都没来得及跟我通气,我就被带走了。 □□这活,我没做过,不过看情况,那虎妖根本不需要我诱,一路上都在动手动脚。等进了他的老窝,更是立刻就将我按倒在床,急不可耐地扑将上来,仿佛要将我生吞活剥。 “大老虎,大老虎,你是不是搞错了。”我自然不肯就范,一边挣扎,一边还试图拯救一下他老人家不太好的眼神,“你看清楚,我是个带把儿的公妖精,不是你要的香软美人,你抓错人啦。” 这老虎精长年生吃人肉,口中腥臭无比,偏那涎水还不停地往我脸上滴,实在恶心得不得了。然而,无论我怎么劝诱,他都动作不停,俨然一副猛虎下山的气势。 “抓错?”终于抓住我防守的一处空挡,他将我两条胳膊往上一掰,用撕下来的外衫缠得紧紧的,□□道:“本大王守在此地这么多年,难得遇到你一个极品,还能抓错?告诉你,除了你,大王我谁都不要。” 见他冥顽不灵,我实在没办法,只得扯着嗓子大喊: “救命啊!救命啊!姐姐救……” 最后一声还没喊完,脆弱处已被他猛然制住,逼得我只能将未出口的话咽了下去。 全身各处关窍皆被封死,我再也动弹不得,竟然只能任其宰割。 眼前忽然一黑,是那虎妖将我视物之力暂时夺去。我别无他法,只得往后一仰,恶狠狠地想: 有种你就弄死小爷,弄不死小爷,等将来小爷我能动了,定将你这臭老虎碎尸万段。 目力被封,听力自然就变得格外敏锐。忽然之间,耳边除了那老妖呼哧呼哧的喘气声,似乎还多了些别的声响。我凝神去听,辨出有念经的声音,敲木鱼的声音,正往这边逐渐逼近。 我听得出,虎妖修为远在我之上,自然也早已发觉。出乎我意料的是,听到这个声音,他似乎很紧张,竟舍得从我身上爬起来,拍拍我的脸,怜爱般嘱咐道: “美人,乖乖躺着等本大王回来。等大王收拾了那秃驴,再与你大战三百回合。” 我什么也看不见,吸吸鼻子,感觉老虎身上独有的腥气正渐渐散去,方知虎妖真的已经走远了。 幸好幸好,大和尚来得及时,那臭老虎还没能真的得逞。否则,否则我青爷一世英名,岂不毁于一旦? 但那老色魔随时可能回来,我不能坐以待毙,得三十六计走为上啊。 我看不见东西,又动弹不得,只能拼命冲击虎妖设在我身上的封印。可那封印委实难破了点,也不知设了几层,我解了半天没解开,正急得满头是汗,鼻子一动,忽觉先前那股虎腥又越来越近。 老色魔回来了! 然而,与之相随,屋内有浓浓的血腥味弥散开来。恐怕是老虎精被那和尚所伤,不得不躲进屋来,等和尚追进来,敌明我暗,再伺机发难。 身下传来“咚”的一声,他竟滚进了床底。若心血来潮,拿刀将床板捅个对穿,我便登时一命呜呼矣。 几乎是紧接着,便有与木鱼相伴的落足声,不急不缓地在屋外响起。 踏第一步的时候,那人还在门外几丈远外,第二步便到了门口,第三步,已在床畔近在咫尺处,呼吸声清晰可闻。 单凭这几声落足,我断定,这和尚应该是个高人。 可若他是那种不问青红皂白便要收妖的和尚,那我的小命,岂不同样危在旦夕? 冒着被收的危险帮面前的和尚,还是冒着被上的危险帮床底的虎妖,这,是一个问题。 然而局势紧迫,已经没多少时间留给我思考了。 就在我几乎要决定为虎作伥时,一阵风吹来,扬起床边人腰间某物,熟悉的气息迎面扑来,瞬间改变了我的想法。 那和尚腰间,悬挂着我的鳞片。 我几乎热泪盈眶。 这么多年来,我从未再将鳞片给过别人。 小和尚啊小和尚,当年青爷从狼嘴里救你一场,今时今日,可到了你该报恩的时候了。 “秃……高人,我知道那老虎在哪。”我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,立刻大叫:“他在我身上设了封印,你帮我解开,我就告诉你他的位置。” 和尚久久未言,可我能感觉到,他的目光从落到我身上开始,就没离开过。 我知道我现在衣衫不整,形象不佳,看上去不像个能打的。但事到如今,姐姐不知何时能到,这和尚是我唯一的希望,只能沉下声音,装作自己很靠谱的样子: “你也受伤了,未必是那臭老虎的对手。我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。你解开我,我帮你杀他!” “你也是妖。” 那和尚终于开了口,声音颇为动听,却颇为倨傲,显然对我不屑一顾。 “妖也有好坏之分。”我心头冒火,“难道你忘了,当年你被兔子精拖去喂狼,是谁救你的吗?” “青蛇,”他忽然冷哼一声,低念道:“原来是你。” “你我的账,过后再算。”我越发焦急,“先一起收拾了这千年老虎妖。他就在我……” 身下床板骤然剧烈摇晃起来,我心知不妙,立刻喊出那未完的三个字:“床底下!” 话音未落,虎妖已破床而出。他飞身跃起,一双铁掌死死扼住我的喉咙,还嫌不够,又往地下猛然一掼,破口大骂:“贱蛇!敢背叛本大王!” 我偏了偏头,“呸”地往地上吐出一口血沫,咬着牙喊道:“死秃驴,你现在相信,我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了吧?还在等……等什么?!” 斗大的铁拳如疾风骤雨般袭来。看来虎妖是真的动了杀心,临死了也要拉个垫背的,想在被收之前,先将我活活打死。 我浑身不知挨了多少下,哪哪都疼,几乎以为自己就要去见阎王了,然而下一刻,却感觉身上一轻。 臭老虎给人掀了下去。 而我,却被拉起来往后一扯,结结实实地撞进那和尚的臂弯里。 第5章 和尚 那人胸膛坚硬如铁,不知是不是修了金刚不坏之身,直撞得我眼冒金星。饶是我双腿一软,几乎再度瘫倒在地,却还不忘有气无力道:“先帮我……解开啊。” 他似乎颇不耐烦,低念了一声“冤家路窄”,然而随后,我感觉眼前一亮,渐渐便能视物了。 只是…… 眼前这位着绛红袈裟的,真的就是那个连虎妖也畏惧的和尚? 饶是我曾放下大话,要做妖中豪杰,绝不会为美色所惑,还是忍不住吞了吞口水。 一手紫金钵,一手降魔杖,额间嵌一枚剔透佛珠,如佛堂里的怒目金刚,却偏生俊美无俦。跟我以往见过那些苦巴巴的秃瓢和尚,一点都不一样。 都说光头是检验颜值的最高标准,我以往不信,现在有点信了。最起码,即便我自认容貌颇佳,可剃了头,也绝对不会耐看到他这个程度。 只是看这帅和尚如此年轻,却不禁怀疑,他真的已得佛祖点化,成了得道高僧吗? 就这么一晃神的工夫,身上几处大穴也尽数解开。我三下五除二除去手腕上的束缚,蹦跶着在原地跳了几步,自觉又是活蹦乱跳的一条好汉。 于是右臂一挥,雄剑在手,又觉胆壮不少。我立马拉开架势,冲和尚一扬下巴: “一起上,宰了他!” 谁料,他却猛地将我往旁边一推,冷冷撂下句: “碍事。躲远些!” 我毫无防备,被推得一个趔趄,等站稳了身子回头一看,才发现自己刚险险避过一记黑虎掏心。 帅和尚没再给臭老虎第二次掏心的机会,果断飞身上前,挺杖与之缠斗起来。我看帅和尚实力强横,的确不需要我插手,于是收剑回鞘,抄着手站在一旁,兴致勃勃地观起战来,只恨此地没有茶点瓜子,可供闲暇享用。 屋内打得昏天黑地,一时间只闻“乒乒乓乓”的金戈相交声,桌椅板凳横飞,好几次险些误伤我这个看热闹的。 我虽看得过瘾,心里却还记挂着姐姐,暗道这虎妖杀孽深重,实在难得,若给和尚收了,不知何时才能碰到下一个,成仙大业又要给耽搁了。于是眼看虎妖已然落在下风,便故意劝了一句: “两位,两位,出去打,开阔些,更方便施展身手。” 说完,便率先倒退着踏出了屋门。 我想,那虎妖恨我,想必更胜过恨那和尚,一听到我的声音,顿时就往屋外追来。帅和尚哪里肯放,紧跟着也追了出来,一扬手,将紫金钵抛至半空中,口中诵经声不断,眉头越蹙越紧,念到最后,只听他暴喝一声: “收!” 霎时间,紫金钵光芒大盛,我眼看着白虎精被笼罩在佛光里,很快现了原形,越化越小,眼看就要被和尚收了。明知自不量力,却还是拔剑出鞘,打算去同帅和尚斗上一斗,为姐姐拖延时间。 然而,还没等我出手,另一把剑却横空出世,白光一闪,直接将紫金钵击落在地。 是雌剑! 一道轻灵灵的白影子飘然落地,落在了臭老虎与帅和尚之间。 姐姐终于来了! “和尚。”她唇畔含笑,眼角含俏,口气却不容置疑,“这虎妖,我要了。” “阿弥陀佛,”帅和尚低头念了句佛,眼神轻蔑,“贫僧法号法海,与这千年白虎妖有灭门之仇。白蛇,休要阻拦,否则,贫僧连你一并收了!” 话不投机半句多,他们俩谁也不打算让步,就只能刀剑相见了。 再度观战,我看得出,若单论修为,那和尚太年轻,还不是我姐姐的对手,只是他手上那两件法宝着实厉害,连姐姐也要忌惮三分。 趁他们打得火热,都没空来理这边,我提着剑,施施然走到那半死不活的白虎旁边,抬腿一脚,就将其踹得翻了一个面。 “喂,”我踩在他额间的“王”字虎纹上,弯下腰,心里很有大仇得报的畅快:“之前说过了,你弄不死小爷,小爷就弄死你。看看,现世报了吧?” 话音未落,一剑穿心。 “姐,别打了。”我转身高喊一声,“妖丹在这,臭老虎死了!” 空中相斗的一人一妖同时停手,四只眼睛投向我手心光华流转的丹丸。帅和尚率先向我俯冲而来,然而,论默契,他怎能比得过我跟姐姐? 他向我走来,见我双手都背在身后,便向我伸出手,不耐烦地催促道:“拿来!” “别急啊,”我冲他眨眨眼,“你猜猜我藏在哪只手里,猜对了就给你。” 他显然没心情跟我玩这种小孩子把戏,一言不发,上来就要掰我的胳膊,却被赶来的姐姐逼了回去。姐姐看也不看我,直接道:“右手。” “对了。”我伸出右手,将里面藏着的东西抛给她,“接着!” 那东西抛出高高一道弧线,被和尚半道截去,我却不慌不忙,径直将左手中握着的东西朝反方向远远抛去。 那才是真正的妖丹。 姐姐早已谙熟我的把戏,知道我从来把重要的东西藏在左手,所以从一开始就候在我左手边。见我一动,立刻跟上,毫无悬念地自空中将妖丹接了过去。 见帅和尚中了我的小小诡计,给我们当成猴戏耍一通,我哈哈大笑,觉得他可怜又可爱。谁知他恼羞成怒,竟趁姐姐还没站稳,挥起禅杖,向她当头劈去。 禅杖来势汹汹,携有劈天裂地之力。姐姐猝不及防,一下被震出老远,手腕一软,不但剑掉了,连妖丹也掉了。 我惊呆了,傻站在原地,眼睁睁看着妖丹被他一劈两半,一半直接碎成了渣渣,还有一半,眼看也要落入和尚之手。 可就在这时,忽见白乎乎一物当空跃起,将另一半妖丹叼在口中,落地后疾奔几步,被急匆匆赶来的蓝衣书生护在身后。 我定睛一看,乐了,是只小白虎崽子,花纹跟我刚刚宰了的那只大老虎一模一样,说不是父子我都不信。 书生就是书生,身子孱弱,脚程慢,我们都打完了他才赶到。 不过来的,倒正是时候。 第6章 许仙 他第一句话是:“白姑娘,你没事吧?” 我翻了个白眼,暗想一场床笫之欢,姐姐就已经把他的心收服了,男人果然跟公妖精没什么区别。 “我没事,公子,你退后些,免得伤着。” 姐姐柔声劝慰,持剑不动声色地靠拢过来,护在他与我前面,时刻提防那帅和尚过来抢夺妖丹。 “青儿,和尚怎会有你的鳞片?”她小声问我,显然早已发现,觉得奇怪。 “先别提这事,行吗?”我也小声回应,“回去我跟你细说。” 当下,还是将全副心神放到对面那法海和尚的身上。 我与姐姐全身戒备,然而,帅和尚却只直勾勾地往我们身后看,看就罢了,还叹息一声:“阿弥陀佛,这位施主,莫要被妖迷惑心神。请将那小妖交给贫僧处置。” “哪有什么妖?这明明是只虎崽子,还是已经受伤的虎崽子。”书生的回答慷慨激昂,“这位师父,你不要杀它,它犯了什么错?一没吃人,二没害人,它是无辜的!” 没想到,这文弱书生还有几分胆色。 帅和尚显然想不到,他竟如此冥顽不灵,额间青筋动了动,却到底按捺下来。接下来的一番劝说,对比先前他对我和姐姐的强硬态度,简直堪称和颜悦色: “那是只虎崽子不假,却是千年白虎精的崽子。十余年前,贫僧举家迁往关内,路过此地,正遇千年白虎精猖狂害人。一家八十余口,除贫僧之外,皆丧于虎口。施主说,它是无辜的,可它父亲当年灭贫僧满门的时候,可曾想过,贫僧那些幼弟幼妹,都是无辜的?” 真没想到,帅和尚还有这样的悲惨过往。连我都有点心生同情,觉得那白虎妖越发该死了。 “路遇天降横祸,实在惨绝人寰,节哀,节哀。”书生也面露哀戚之色,然而下一刻,却又正色起来,“可出家人以慈悲为怀,你都出家了,却还一口一个灭门之仇,放不下俗世,如何对得起你身上这身袈裟!” 怪不得世人都说,唇枪舌剑。这书生手无寸铁,一条舌头却比我们手中的刀剑还要厉害,竟将那和尚说得哑口无言。 “即便真如师父所说,它爹是千年白虎妖,可既然罪魁祸首已经伏法,师父就不必迁怒了吧。”书生继续道,“若师父信得过我,这虎崽子,便由我带回去。等它伤好了,另找一处山林放生。我保证,它不会像它爹一样害人,如果将来害了人,你尽管拿我是问好了。” “拿你是问?”帅和尚终于撕下了温情的面具,冷冷道:“一旦放虎归山,你凭什么保证?” “就凭我这一颗心。”书生拍拍心口,“师父,你不相信教育的力量吗?无论天性如何,只要你肯用心对待,耐心教导,最终,都一定能走上正道!” 他这一席话说得信心满满,真实性暂且不论,单看那架势,连我都想给他鼓掌了。 “和尚,虎精已死,妖丹已毁,此间伥鬼都丧于你手,再作不成恶了。你大仇已报。”姐姐挽了个剑花,将雌剑背在身后,冷笑一声:“许公子说得清楚,你还赖着不走,还想做什么?” 帅和尚显然不是善于言辞之人,又受了伤,被书生和姐姐联手怼了一通,已然招架不住。然而临走前,他却脚步一顿,转身走到我的面前: “妖孽,我日思夜想的仇敌丧于你手,我没能亲手杀了他,实在可恶!”他怒视着我,“今日这笔账,连同过往那笔,贫僧会同你算个清楚的。还有她——” 他抬手一指,指向姐姐,一字一句: “白素贞,下次见面,必是你死我活!” “好啊,”姐姐不屑道,“我等着。” 眼见帅和尚走得没影了,我才从天边收回目光。 按理说,我们这方大获全胜,我应该欢喜才对。可不知为何,心中却总有些不对劲的地方。 就像,其实不想那帅和尚走一样。 他竟然知道姐姐的名字。 那为什么不知道我的? “姐,”我收起剑,走到素贞身边,“你早就认识那法海吗?” 彼时,素贞正忙着帮书生探查虎崽的伤势,暗地里蓄力,想从虎崽口中将那半颗妖丹抠出来。然而那小家伙就是不肯松口,素贞顾忌书生,不肯使出全力,一边跟它拉锯,一边心不在焉地敷衍我: “算是吧,之前遇见过一两次,回去再说。” 终于找准机会,将虎崽一掌劈晕。 “白姑娘,它晕过去了。”书生大惊失色,“它伤得很重吗?” “嗯,那和尚下手不轻。”素贞将取出的妖丹偷偷递给我,另一只手忽然拉住书生的手,语气近乎深情:“许公子,回去后,你会忘了我吗?” 我心领神会,迅速从她背后接过,将妖丹藏进了袖中。 “怎会?”书生反握住姐姐的手,信誓旦旦:“我会娶姑娘为妻。” “可,可那和尚说,说我是妖。”素贞忽然变得吞吞吐吐,“你也不介意吗?” 书生正要开口,表情却蓦地凝固,接着一头栽倒在姐姐怀里。 “青儿,我怕了。”素贞抚摸着他的发,像在对我说,又像喃喃自语,“我怕他说出答案。怕他说介意,更怕他说不介意,却是为了骗我。” 那你可能想多了。 我把嘲讽的话憋回去,蹲下身来,很认真地问:“姐姐,那你想怎么做?” “我也不知道。”素贞摇摇头,我瞧见她面颊有些发红,像枝头成熟的蜜桃,“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,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。但,但我不想他因为我是妖而心生芥蒂对,不能让他知道,我是妖。” 素贞一千岁了,万事比我高明得多,她都不明白的事,我怎么会明白? 她决心要做的事,我也从来无力阻止。 于是我眼睁睁看着她抹去了书生的这段记忆,她背起书生,让我抱着小虎崽,将他们送去了书生本来要去的地方。 临别之际,我才发现,原来书生的书箱里,是写着籍贯和姓名的。 钱塘县,许仙。 钱塘县…… 不正是我修行了五百年的地方吗? 第7章 断桥 刺杀白虎精的行动,因为妖丹毁损,算是以失败而告终。观音大士没有赐下新的卷轴,我与姐姐只好再度蛰伏下来,等待下一个祸乱人间的妖魔出世。 至于那半颗妖丹的去向,我没问,交给姐姐全权处理。 成仙大业暂时搁置,不知何时才能再度提上日程,可我看姐姐,倒并没有非常难过的意思。恰恰相反,她并不趁机在西湖底安安心心地休养生息,反而三天两头往岸上跑,回来就穿戴一新,也不知去做什么了。 反倒是我,因为被好男色的臭老虎吓得不轻,又结结实实挨了好几下,在湖底蛇窟里睡了几个月昏天黑地的饱觉,才终于勉强恢复过来。 往往是醒来一看,姐姐不在身边,刚想去找她,奈何困意再度袭来,一倒头,便又睡过去。 终于有一次醒来时,逮到她卧在身边,却并没睡,而是在睁着眼睛发呆。我懒洋洋地一翻身,甩着尾巴缠上她的蛇身,吐吐信子,盘问: “姐,你最近都上哪玩去了?” 她直着眼睛往上看,眼神涣散,好半天才幽幽吐出一句:“青儿,我病了。” “病了?”我啧啧称奇,千年蛇妖还会生病,“什么病?” 她说出了我从未听过的三个字: “相思病。” 我更好奇了:“那是什么?” 接下来,她就絮絮叨叨地给我讲了她和书生的故事。原来,就在几百年前,在姐姐还是条小白蛇的时候,有个小牧童曾在捕蛇人手下救过她一命。这么多年过去了,牧童不知轮回过几世,姐姐却一直想着,要在成仙前报答这份恩情,彻底了却尘缘。 奈何恩人难寻,她寻了几百年,才终于在十年前的风月渡门口,见到了为父母送葬的许仙。 那时许仙的年纪,跟当年的牧童差不多,所以姐姐一眼便认了出来,还特意上前,将自己的鳞片相赠。她本来想着,要寻个适当的时机报恩,恰逢菩萨下了卷轴,这事就一搁再搁。直到在白虎精的地盘再见许仙,她才想起来,世间还有这么一位恩人。 可鸳鸯帐里一场云雨,却将她那份报恩的心思,变了味道。 据姐姐红着脸交代,她曾同那么多异性欢好过,可唯独这个书生,曾将她带往玄妙莫测的极乐境界。事后一看,他又是如此清俊儒雅,姿容风流,还坚定地说要娶她。对于一个从未听过海誓山盟的蛇妖来说,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,怎能不心动呢? 原来如此,难怪姐姐放着好端端的蛇皮不穿,非要置办一件赛一件好看的罗裙珠钗呢。还用芍药花汁染指甲,用茉莉花瓣制成香囊熏衣裳,妄图成为彻头彻尾的凡间女人。 可情爱二字,真的有这种魔力吗?竟能把天不怕地不怕的姐姐,变成一个动不动就脸红的小女子。 我虽不懂情,可在过往闲暇时,也曾混在人群里听过凡间的戏文。知道人间的男女若看对了眼,就得像雄鸟和雌鸟那样,一旦配上对了,就要共筑爱巢,到来年开春,再生一窝鸟蛋。然后,不等孵出小鸟,就会被我掏了吞下肚去。 我回味着鸟蛋鲜美的滋味,简直口水直流: “既然你喜欢他,那就和他成亲呀。左右现在没事,成个亲生个蛋,打发打发时间,想来也有意思得紧。” 我本以为姐姐会如以往那般,在我头上弹一颗爆栗子,怪我竟敢编排她生蛋云云。谁知她非但没恼,反而羞涩一笑: “青儿,你要帮我啊。” 完了完了,看来是真的没救了。 我决心去看看那许仙现在是个什么光景,看他究竟有什么魅力,竟能把姐姐迷得七荤八素。 择日不如撞日,说干就干。 我上岸之后,才发现今日正值人间清明,家家户户都出来祭奠先人。彼时春光明媚,西湖畔花红柳绿,莺莺燕燕,随处可见出来踏青的大姑娘。姐姐一袭白裙站在春光里,跟凡间那些衣着鲜艳的女子一比,愈发显得仙气飘飘。 我今日化了一身青衫,手里捏着把折扇,自觉十分潇洒。姐姐却摇摇头,冲我低声耳语: “按人间的规矩,我尚未出阁,却与男子厮混在一处,不成体统。青儿,你化个女态吧。” 什么什么?让我一条公蛇化女态,若被人发现,岂不要被骂变态?这……这…… 真是太刺激了。 我跃跃欲试,迅速躲到树后,换上姐姐给我准备的青褂子,绿罗裙。待再出来时,已成了货真价实的女儿身,见到姐姐,便冲她弯了弯腰,故意掐着嗓子道: “白小姐,青儿这厢有礼了。” “好。”姐姐将我扶起来,眉开眼笑:“从此刻起,你我姐妹相称。走吧,我们去寻许公子。” 许仙好寻得很,但凡人群中出现大波骚动,还间杂着几声女子尖叫,必是他所在处无疑了。 原因嘛,是因为他总把虎崽当猫养,还栓了条绳牵出来遛,每逢有人被吓得脸色惨白,还要笑呵呵地解释一句“它不咬人的”。 谁料虎崽颇不给面子,每每听到这话,一扭头叼住他的手就不松口,血糊糊的,回回都要吓晕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凡人。 我在一旁撇撇嘴,觉得这人心甘情愿喂老虎,真蠢。素贞却看得目不转睛,很是倾慕:“他真是菩萨心肠。” 看许仙的样子,应该也是出来祭奠先人的。可他拉着头小老虎,不敢往人多的地方去,只能草草收场。过了断桥,便去湖边搭船,估摸着是要打道回府了。 姐姐拉着我跟过去,我听见他急忙忙跟船家说: “老人家,我加一倍的钱,我保证,它不会伤人的。” 我见虎崽摇头晃脑,又要去啃许仙的手指头,心里暗暗发笑,暗想不会有船家载你的,你就自己游回家吧。素贞却一挥手,将那虎崽的后颈远远捏住了,硬是没让它再办出咬人的丑事。 等许仙将虎崽顺利牵上了船,眼看着船要划走了,我急忙忙追到岸边,大声喊着: “船家,请等一下!我家小姐也要搭船!” 老渔夫一撑竹竿,也冲我大声吼道:“坐满了!等等吧,后面还有船来呢!” 我扭头看姐姐,她到底有办法,掐了个诀,天边便轰隆隆下起雨来。 我又喊: “好心人,下大雨了!我家小姐没带伞,怕要被雨淋坏了。” 湖中的小船犹豫片刻,我看见许仙动了动嘴,老渔夫点点头,便冒雨将船向这边撑来。 第8章 借伞 等船终于靠岸,我率先跳上去,将手伸给素贞。她也将手伸过来,却始终不握我的手。 我心领神会,故意让身子随着船身而来回晃荡,忽然往后一仰,“哎呦”一声跌坐在船板上,扭头没好气道:“喂,书呆子!雨这么大,小姐一个弱女子,你就帮忙扶一下嘛!” 不怪我骂他呆,实在是他一见姐姐的真容,忽然就像个真正的呆头鹅那样,只知道坐在船舱里傻傻地看着她,魂都飞了。 姐姐呀姐姐,凭你的美貌,对付这种书呆子,还愁不手到擒来吗? 大约是被我出言点醒,许仙终于找回了丢在姐姐身上的魂,这才发现心中的女神正被冷雨淋着,忙几步跨出船舱,越过我,勇敢地向素贞伸出手: “这位小姐,船不稳,请抓紧我的手。” 姐姐娇羞地掩起面来,矜持地握住书生那竿瘦长的手,一步一摇着进了船舱,仿佛真站不稳一般。过程中,她好几次险些歪进许仙怀里,又急忙忙挪到一边,想必是春心荡漾,却又怕被人看轻。于是,即便再想亲近,也只能先若即若离,欲擒故纵。 姐姐玩得一手好兵法,用在风月事上,也照样威力无穷。 我看那许仙轻轻扶着姐姐的肩,眼神慌张,俨然方寸大乱,心中只怕有猫儿的尾巴在挠,便知他已然上了钩。 至于接下来能不能成,恐怕还需要我这个红郎出马。 “两位姑娘去哪啊?”老船夫在外吆喝了一声。 “我们去清波门。”我答道,后脚跟着进了船舱,从许仙手中接过姐姐,扶着她慢慢坐下,“哎,都说十年修得同船渡,百年修得共枕眠。这位公子,看来你与我家小姐有缘啊。还未请教公子名姓?” “小生,许仙。”他佯作镇定,拱了拱手,“姓许,名仙,字汉文。” 说完这句,就再没别的话了。 我暗恨他不争气,当初对付帅和尚不是口若悬河吗,如今怎么哑了火?扭头跟姐姐对了对眼神,却听她轻轻说:“青儿,你问问许公子,有什么要问我的?” 他们俩分明面对面,却要我当传话筒,这叫什么?情趣吗? 我不耐烦这种游戏,拖长了声音问:“我家小姐问你,有什么要问她的。喂,书呆子,想不想知道她的名字?” 后一句,自是我自己添的。 “……想,”许仙吞吞吐吐,急忙忙又推翻前言,“不,小姐若不想说,就不必麻烦了。” 我看不惯他那窝囊样,立马将早编好的身世像倒豆子一样说了出来。什么小姐名唤白素贞,家在青城山下住,老爷军功赫赫,却不幸早亡。家中无人,只剩小青我这么一个丫鬟。小姐此番来钱塘,是为投奔亲戚,来西湖是为踏青,却被大雨堵在路上,幸亏遇到许公子好心相救,实在感激。 我自觉说得有模有样,将许仙唬的一愣一愣,姐姐却拿胳膊捅了捅我,意思是打住吧,说太多就该露馅了。 我依言住了口。可我不说话,他们两个也不说话,气氛沉闷得很,一时间只听得见船外哗啦啦的雨声伴着桨声,直让我昏昏欲睡。 终于,书生率先忍不住了,提起伞就避了出去。姐姐眼巴巴瞅着他头顶那把漏雨的破伞,实在不忍他被成落汤鸡,于是又捅了捅我,示意我快想办法。 唉,关键时刻,还就是得小爷我出马。 可是,这一对小儿女分明有情,却非但不能点破,还要想方设法不让对方看出来,个中百转千回的心思,实在难懂。反正我是不懂,如果换做是我,大概早就冲上去对他说“小爷看上你了,我们能不能一起生蛋”云云。早点把窗户纸戳破,不就没那么麻烦了吗? 哎呀呀,烦死了烦死了。 不过…… 我盯着书生湿透的萧索背影,忽然生出一个疑问。 姐姐对他的心思都写在眼睛里了,连我都看得出,那他是真不懂呢,还是装不懂呢? 他是真的木讷无趣,还是也在跟姐姐玩欲擒故纵的游戏? 我眼珠一转,计上心来。 既然天上有吕洞宾三戏白牡丹,那地上,何不来个青小爷三戏书呆子? 试试他是不是真的不解风情。 “许公子,”我走出去,拿手挡在头顶遮雨,故意放柔了嗓音:“外面雨大,你还是进去吧。实在不成,我和小姐出来就好。” “不,不,这怎么使得。”他连忙推拒,还把伞往我头上遮,“你们小姐身子弱,淋不得雨。” “那你进来呀,”我趁势抓住他的手臂,将他往船舱里带,“你的伞那么破,若是淋久了,也会得病的呀。若是淋病了,那我们小姐也是要心疼的。” 就他那小细胳膊,哪里掰得过小爷我,就这么被我连拉带拖着带了进来,安置在原来的座位上。 他坐下来,却还是不敢看姐姐,局促到跟我没话找话: “小青姑娘,你力气真大。” “是啊,粗活干惯了。” 我不理许仙虚假的恭维,蹲下来看他的虎崽,惊叹道:“哎,你这小老虎眼神真亮,怕不是要成精了。养这么个小妖怪,你怕不怕?” “不是的,哪里有什么妖怪?”他慌忙解释,“小白呢,是我在路上捡的,跟我一起回的药铺。我看它蛮合眼缘,就留下来了。对了,它很乖,不咬人的。” 虎崽作势又要啃他,被我点着脑袋按了下去。它冲我狠狠呲牙,挣扎着要扑上来,显然还认得我这个杀父仇人。忽然之间,却萎靡下去,我看也不看,便知道是姐姐又施了法。 “来历不明,你怎知它不是妖?” “子不语,怪力乱神,这种事,我们不好说的。”许仙眼神坚定,“不过呢,我是不信世上有妖的。小白很可爱,小青你要不要摸摸看?” “不要,我好怕。”我不怀好意地劝诱,“要不,你先示范一个给我看看。” 他果然就伸出手,在虎崽背上很温柔地捋了好几下。我也慢慢伸过手去,期间装作不小心,连碰了他手指好几下,他被雷劈了般缩回手去,受惊似的瞧我几眼,再也不肯示范。 该说他是忠贞不二,还是木头桩子? “清波门到喽!” 我刚摸到一点戏弄许仙的乐趣,就听见胡诌的目的地到了,不由大失所望。姐姐瞪我一眼,用眼神训斥我不干正事就知道玩,接着便率先跨出舱去。 此时,湖上的雨已经停了,我紧随其后,扶着素贞慢慢走上岸去,伏在她耳畔悄声道: “姐,你再布一次雨,就一次。真的,你再相信我一次。” 素贞又嗔我一眼,却还是照做了。我就知道她不甘心就此作别,于是故意喊道: “哎呀,雨怎么又大起来了?小姐,这可如何是好?” “白姑娘,拿上这把伞吧。”书生终于追出来,将破伞往素贞手里塞,见她不接,又塞进我的手中,“雨大,别淋坏了身子。” 素贞面露迟疑之色,我替她一把接过来,忙不迭地道谢:“多谢许公子!小姐家住清波门双茶巷,一直往里走,见到黑门上悬着‘白府’二字,那就是了。千万记得来取伞,顺便喝盏茶。” 我曾偷偷回头看过几次,直到我们走出很远,那许仙还愣愣地站在原地,凝望着姐姐渐远的倩影,目不转睛。忽闻“嗷呜”一声虎啸,紧随其后的,是许仙的惨叫:“小白松口,乖,松口啊!” 想是那虎崽悠悠转醒,发觉许仙放走了杀父仇人,十分愤怒,必须要咬他泄愤。 待得转过弯去,确定许仙望眼欲穿也望不见了,我再也忍不住,笑得满地打滚。 作者有话要说:明天开始改成中午十二点更新哈~ 第9章 思慕 打那以后,姐姐思慕许仙的心思,就愈发泛滥不可收拾。 先是找了座废弃多年的宅子,用法术变得焕然一新,堂而皇之挂上了白府的牌匾;又让我找了白兔精和几只小精怪来,助他们暂时化作人形,充当我们白府的管家和仆人。 等到万事俱备,她就天天坐在家里,怀中抱着那把相当于定情信物的破伞,等着许仙上门来取。 然而,左等不来,右等不来。眼看着素贞的神情一天比一天黯淡下去,我心中实在不忍,便自告奋勇,要去替姐姐探查敌情。 头几日打听到许仙在一间药铺做学徒,我便去药铺外晃悠,向掌柜的打听他在不在。问到许仙去药仙祠了,我也忙不迭地跑了去,找了一圈却没有,最后,还是在相隔不远的月老祠内找到了那袭蓝衫。 问姻缘就问姻缘吧,还骗掌柜的说是去拜药仙了,骗鬼呢? 我一只脚踏进月老祠,怕被许仙发现,又缩了回来,躲在墙外偷听,自己都觉得有点鬼鬼祟祟。只见许仙眉头紧锁,对面站着一个道士打扮的人,看着手中的卦象,张口就来: “许相公,你近日有桃花劫啊。” “桃花劫?”许仙吓了一跳,急忙追问:“敢问道长,会有什么不妥吗?” 那道士瞧着他,眼神意味深长:“桃花劫嘛,顾名思义,就是由姻缘生出来的劫难。近日里若有什么送上门来的美女,能避则避。” 许仙依旧愁容满面:“那,我该如何化解此劫呢?” 道士摊开掌心,向许仙伸出三根手指,这是在要银子了。可许仙一个穷学徒,哪有银子给他,再三砍价无果,只得垂头丧气地离开,向月老祠外走来。 我也赶忙化作道士打扮,半道上截住他,装模作样地算了一卦,捋着胡子笑道: “恭喜恭喜,只有桃花,没有劫。若近日遇到心仪的女子,就准备办喜事吧。” “真的吗?”许仙瞪大了眼睛,“可是刚才那位道长说……” “那就是个招摇撞骗的假道士,”我故意高声道,“你可千万别信他的鬼话,他就是有意说得很严重,好骗你钱财的。” 那道士听见了,气势汹汹要来找我理论。我悄悄伸脚,隔空了个绊子,给他绊了个大马叉,又勾指头招来一阵风,掀了他算命的小摊子,然后冲许仙微笑道: “看,骗人钱财多了,遭天谴了吧。” 许仙原本还半信半疑,见此情景,顿时深信不疑,最后一丝顾虑也下了眉头。见他兴高采烈地往药铺走,我断定,距离这书呆子来白府取伞的日子,应该不远了。 果不其然,第二天,我隔着老远就看见许仙在小巷里徘徊。可他徘徊了半个钟头,还迟迟不敢来敲门,简直急坏了我,直在心里骂他窝囊。 幸好我与姐姐前一晚商量好了对策,这一回,非要彻底断了他的后路不可。 他还在原地徘徊,而我早已沾了满脸的络腮胡子,大摇大摆地穿过小巷,经过他身边时,像螃蟹一样横着撞过去,还不忘回头骂一句:“挡着大爷的道了,你没长眼啊!” 他虽面色不悦,却还是向我道了歉。我心里更不爽了,觉得这人好讨厌,明明应该生气的,却还在装模作样,真是虚伪! 到了白府前,明知许仙在后面看着我,我还是故意将门拍得震天响,大喊大叫:“开门!开门!” “来了来了!”兔子应声前来开门,依旧笑得一脸谄媚:“哎哟,萧公子,什么风把您吹来了?” 为了方便人间行走,不当素贞的丫鬟时,我就给自己按谐音拟了个名,叫萧青。 “你们家小姐呢?”我单手拎起他的领子,“说好了三日后来迎娶的,你给我看好了她,可不能再让她跳井了!若是让本大爷人财两空,本大爷让你吃不了兜着走!” “你们在说什么?”许仙终于憋不住了,急忙忙赶上前来,“什么迎娶?什么跳井?你们在说的,可是这府中的白小姐?” “不错!就是这白府小姐!”我放下兔子,改去揪许仙的衣领,“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,她跳不跳井,关你什么事?” “你,她。”许仙被我气得语无伦次,“她必是悲愤欲绝,才会选择跳井。她既不愿嫁你,就算你逼她,也只会逼死她!这位公子,强扭的瓜不甜,你……” 他话没说完,我已经一拳挥了上去,直将他眼窝揍出了大片乌青:“强扭的瓜甜不甜,也要扭完才知道!” 许仙被我打倒在地,非但没怂,反而更激起了血性。他冲上来,妄想提我的衣领,悲愤道:“你要怎样才能放过她?” 我甩开他的手,又将许仙推倒在地,一脚跺在他膝盖上:“就凭你,想为她出头?” “你说!”他捂住喷涌而出的鼻血,“只要你说得出,我都做得到!” “好!”我松了些许劲力,弯腰与他对视,“看你这模样,像药铺里的穷光蛋伙计吧?多了你也拿不出,这样吧,我给你一晚上的时间,你去城外山上,给我挖十棵百年以上的山参。做得到,我将白家小姐拱手相让;做不到,你就哪凉快哪待着去,别打搅人家的好事!” “十棵?”他大惊失色,“百年以上的,一晚上能挖到一棵都烧了高香,你要十棵?” “做不到啊?”我讥诮一笑,“做不到,就别学人家英雄救美。管家,把你家小姐叫出来!” “别!”许仙一咬牙,终是应下来,“我一定做到!” “好!”我冲兔子使了个眼色,“管家,你替我们做个见证。我明天再来,记着,十棵,一刻都不能少。” 撂下狠话,又出了顿气,我心情空前愉悦,很快就自觉地消失在许仙面前。 然而,一转过巷口,我立刻换上女装,穿墙回了白府,等着瞧兔子将许仙迎进门来,再演上一出由姐姐亲自编排好戏。 简直迫不及待了! 第10章 试探 素贞说,但凡主动权在自己手中的凡间女子,在托付终身之前,都要先百般试探,来看看这个男人究竟值不值得自己搭上一辈子。并不是像我们妖精这样,自由得很,今天跟这个好,明天跟那个好,完全随心所欲。 所以她也要入乡随俗,在认定许仙之前,一定要先试试他的真心。 其实要我说,女子的心思真是难测,喜怒无常,轻薄反复。当初在虎穴里,许仙连她是妖都不在乎了,一定要娶她为妻,她自己却过不去人妖之别这个坎儿,非要先抹去许仙的记忆,再折腾这一回。若是当初就成了亲,或许如今连蛋都下下来了。 不过牢骚归牢骚,试探真心这个环节,我还是很喜欢的。毕竟,我可以一人分饰好几角,可以想怎么折腾许仙就怎么折腾许仙,可以刚揍完他,又像没事人一般来安慰他,再看着他对我这个罪魁祸首千恩万谢。 那滋味,别提多有趣了。 比如此刻—— “哎呀,许公子,是谁把你打成这样?” 眼看着兔子将垂头丧气的许仙引进府中,我快步迎上去,轻轻替书呆子吹了吹乌青的眼角,语气痛心疾首: “那个恶霸,他怎么下得去手?若是给我家小姐看见了,她得多心疼啊!” 说曹操曹操到,素贞应景地移步出来,一见许仙这副凄惨模样,顿时受惊不小: “青儿,这是怎么回事?” 语气暗含责备。 哎呀呀,我忘了姐姐是真的会心疼,下手好像有点重。不过打都打了,也只能上赶着补救道: “小姐,是那个姓萧的恶霸,你的未婚夫婿,把许公子给打了。” “是啊是啊。”兔子那个不懂看眼色的,在旁边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,还特别强调了十根百年老山参。说到最后,姐姐看我的眼风几乎含着刀子,我装作看不懂,又去关怀那许仙: “许公子,你为何要替我家小姐做到这个地步?” “因为……因为……”我都帮到这个份上了,他却又开始支支吾吾:“许某好歹也读过几年圣贤书,知道路见不平要拔刀相助,又怎么眼看着你家小姐一个弱女子被人欺凌呢?” “仅此而已?” “仅……”许仙耳根子又红了,几乎要落荒而逃:“时候不早了,许某先告辞了,得快些去那城外山上采山参。白姑娘请放心,许某定竭尽全力,绝不让那恶霸再欺负了你去。” “请等一下,”在许仙将走未走之际,素贞叫住他,“许公子,我陪你同去。” 我很高兴,姐姐终于不耐烦再扮小女子了。有她亲自出马,再来十个许仙都不是对手。 当时的我还没明白,她根本不是要和许仙做对手,而是要和许仙做夫妻。这两者的区别在于,先动心的那一方,永远是落于下风,也甘愿落于下风的。 就像后来,我对法海那般。 素贞提出要陪同,许仙自然受宠若惊,千般推辞,可最终还是拗不过姐姐。他们一起出了城,一起上了山,一起在山上吹了半宿的凉风,山参却一无所获,连根须子都没挖到。 这自然又是姐姐早就交代好的。 “青哥哥,白娘娘要玩什么游戏啊?为什么要把我们带到这里?” 我站在半山腰一棵参天古木后边,身边围着十个小人参精,虽然个个都过了百岁,可在山参一族里,却依然只能算是小娃娃。 “嘘,白娘娘要玩捉迷藏的游戏。”我信口胡诌,拿着根小树枝指指点点,“你们看,她身边那个人类,就是要捉你们的人。待会他过来,你们可都给我藏好了,不能让他发现,就像之前一样。但等到我一声令下,你们都要乖乖地蹦到白娘娘手里去,都记住没有?” “记住啦。”小人参精们七嘴八舌地应答,然后纷纷钻进地底深处。 见姐姐和许仙结伴走来,我也赶忙缩回头去,化回原形,蜿蜒缠在树枝上,正大光明地偷听他们讲话。 “白姑娘,你累不累?”只见那许仙扶着素贞的手,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树边,关切道:“我们休息一会吧。” 嘁,姐姐是千年蛇妖,怎么会累?分明是照顾你身上有伤,又顾及你的面子,才故意装作累了,好让你有理由休息一会。 眼见他们靠着树坐下来,许仙拘谨地说了句“人参真是难找啊”,就与姐姐相顾无言,再也没话可说。 我在一旁暗暗着急,也不知姐姐脑子里都在想什么,趁此刻天时地利人和,还不快快扑上去,与书呆子做成好事,再不给他反悔的机会。 等等,扑上去? 有了! 我突然从树上倒挂下来,“嘶嘶”地吐着长信子,企图吓他们一大跳,好让姐姐有机会扑倒在许仙怀里。 谁料,情况却与我想象的,不太一样。 “那,那是条大青蟒吗?”许仙惊魂未定,瘫软在地。他分明爬不起来了,却还是挡在姐姐面前,顺手抄起一根木棍,在空中乱挥一气,“我……我看见了,那么长,那么粗!白姑娘,咱们快点离开这,回城去叫些人来。走,你先走!” 我悻悻地溜了。 “不,你看错了。”姐姐忽然从背后抱住他,声音颤抖:“这里没有什么蛇,我不要回去,因为,因为人比蛇更可怕。我不要嫁给我不喜欢的人,许公子,你带我走,好不好?” 许仙愣在原地,浑身仿佛僵住了,过了很久,才轻声回应: “可我没有挖到山参。我没用,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。我……我……” 我看到姐姐侧过脸,紧紧贴在许仙后背上,坚定地摇了摇头: “许公子,你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吗?” 此情此景,明月也为之驻足。 “我啊,此生有两个愿望。开一间属于自己的药铺,娶一位美丽贤淑的妻子。”我听见他语气仿若自嘲,“可我是个穷小子,哪怕攒上一辈子的银子,也不够开一间药铺。身为男子汉,却不能养家糊口,又有哪个美丽的女子,会愿意嫁给我呢?” 就是现在! 冲啊!小人参精! “许公子,我摸到什么东西,好像是山参呢!”素贞忽然惊喜地叫了起来,“你来摸摸看,看是不是?” 许仙一听,立刻摸黑往地下摸索起来,边挖边笑,挖到最后,简直狂喜不已。 整整十棵百年以上的山参! “这些山参价值不菲,拿去交给你们掌柜的,换来的银钱也足够你开一家药铺了。”姐姐又开始试探他,“何必为了我,将它们拱手让给那个恶霸呢?” “白姑娘,”许仙犹豫了一下,似乎还是有点难为情,“说来你可能不信。但为了你,我做什么都甘愿。” 素贞以退为进,羞涩道:“但其实……你不必对我这么好的。” “白姑娘,你愿意做我娘子吗?”他终于豁出去了,灼灼地望着素贞,“我许仙发誓,会一辈子对你好。如果将来,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,必叫我天打雷…… “别说了,我信的。”姐姐甜蜜地依偎进他怀里,“你说什么,我都信的。” 万岁!终于搞定,天下太平!接下来,总该办喜事了吧! 至于办喜事和开药铺的银子嘛。 嘿,小爷我早就想到办法了。 第11章 盗银 混迹人间这么多年,我已经充分认识到银子对人的重要性。不过对于我们妖来说,要来钱快,可比那些每天累死累活的人简单太多了。 或许,这也是他们讨厌妖的原因之一吧。 说实话,为了筹备办喜事的银钱,早在许仙跟姐姐表白心迹的前几天,我就盯上了一车将要被运去都尉府入库的白银。 当时,负责押车的两个小吏中途休息,坐在路边一个茶摊上吃茶。我过去请了他们两盘茶点,笑眯眯地问那小吏,为何本该送去县衙的银子要送去都尉府?他们吃了我的点心,却支支吾吾答不出,又不好意思训斥我,便一口气喝干杯中茶汤,迅速闪人了。 于是我便知道,其中一定有猫腻。 与其让白花花的银子流进那些贪官污吏的腰包,还不如让我拿去给姐姐开药铺,救济穷人呢。 当晚,许仙与姐姐从城外野山上回来。我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,看他们在前头你侬我侬,一路没有遇到劫财劫色的强盗,抱着山参顺利进了城,便彻底放下心来。 于是转了个弯儿,直奔都尉府而去。 那官府门口倒戒备森严,里面却十分松懈。我晃进去,如入无人之境,很快摸进堆银子的屋里,挑了足足五百两白银放进兜里,然后大摇大摆地走了。 第二天,县衙里就传出库银失窃的消息。听说县太爷雷霆大怒,命令手底下那些大小捕快三天内破案,抓出凶手,否则必严惩不贷。 可他哪里知道,盗银子的根本不是人。除非小爷我主动送上门去,否则再过一百年,他手下那帮废物也破不了案。 银子到手,我洋洋得意;情场得意,素贞亦满面春风。一时间,白府上下被欢乐的气氛笼罩,我打发兔子等去集市上采买了办喜事用的红纸彩带,将整座府邸打扮得焕然一新,只等那许仙再度上门,成就一段好事。 在白府门前,我又扮了一回那姓萧的恶霸,远远见许仙提着参靠近了,便大步流星走过去,将十个小人参精夺过来,同时不忘撂下狠话: “算你有点本事。不过,像白府小姐这种姿色的美人,难保不引别人惦记,你小子想要保住,就给我看好了!” “那是自然。”许仙毫不畏惧地仰头与我对视,眸中有火在烧,“从今日起,白姑娘便是我娘子。只要有我许仙在一天,就绝不让任何人欺她辱她!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!” 我冷哼一声,甩脸走了,一转过巷子去,就将装山参的布袋扔到地上。小人参精们一个游戏玩了几天,早就不耐烦了,一沾地就纷纷撒腿跑了。我却忽然不想回家,就跑去西湖断桥边,对着湖水,发了会呆。 漂亮话谁都会说,但能不能做到,就要靠个人的品性了。 我回忆起许仙之前的眼神,那么勇敢,那么坚定,仿佛一块已在天地间存在了千年万年的石头,叫我不寒而栗。 我先前一直以为,姐姐想要嫁给许仙,只是想玩一个打发时间的游戏,跟过家家差不多,随时可以开始,随时可以结束。可看许仙的表现,却根本不是当做儿戏。他那么喜欢姐姐,若将来姐姐成仙去了,他…… 他会不会疯掉呢? 我心里忽然像打翻了五味瓶,说不出什么滋味。或许,这种感觉叫做嫉妒,嫉妒她身为妖,却拥有了一个愿意为她神魂颠倒的人。那么,会不会将来某一天,也有那么一个人愿意喜欢我,喜欢到疯掉呢? 有什么在脑海中一闪而过,好像是一个光溜溜的脑袋。 佛祖啊!这是何意?为了不受情丝困扰,竟要让我出家去吗? 我抱着脑袋,痛苦地思考半晌,无果,于是决定打道回府。路上买了一只烧鸡,狼吞虎咽地吃了,便什么烦恼都抛到九霄云外去,再也找不见了。 我一边舔着手指上烧鸡的酱汁,一边打着饱嗝儿往回走。走着走着,忽然想起今天是姐姐跟许仙拜堂的日子,于是信步慢走改为拔腿狂奔。等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回白府,他们已经拜完,姐姐身着大红喜服,一见我,便嗔怪道: “青儿,官人等你好久了,你跑到哪玩去了?” “我,我……” 没等我说出个所以然,同样穿得喜气洋洋的许仙已然倒了一杯酒,笑呵呵地端到我面前: “小青,我和娘子要敬你们两位恩人一杯酒。” “两位?”我狐疑地接过来,“除了我,还有谁?” “自然是伞兄啊。”许仙依旧笑呵呵的,一弯腰,将手里的酒泼到破伞前的空地上,“没有它,我是怎么也没借口再来找娘子的。” 看他乐成这个样子,我突然觉得这书呆子真的很傻。 却也真的很可爱。 等等,我为什么会觉得一个男人可爱? 我背上忽然起了一阵白毛汗,难道跟那臭老虎在一张床上躺过之后,我也被断袖传染了吗? 不过,说到臭老虎…… 成亲后没多久,许仙身边那只形影不离的虎崽便失踪了。许仙寻遍了钱塘县,却一无所获,最后只得放弃,安慰自己小白是回家了。 我知道,定是姐姐将虎崽赶走了,但不知她与小老虎做了什么交易,才能让他心甘情愿地离开。 不过,也或许,那只幼虎根本不屑待在许仙身边。得了素贞的好处后,他便也像他爹一样去寻了一方山林,养精蓄锐,方便将来修为大成,再回来找我们报仇。 没关系,我等着。反正我们每日要应付的麻烦,总是层出不穷,也不差虎崽子一个。 据姐姐说,她跟我需要真正担心的,其实只有一个人而已。 那是她命定的克星,也是在日后漫长岁月里,一直与我纠缠不清的人物。 金山寺,法海。 我们之前见过一面。 哦不。 是两面。 第12章 神药 说起法海,其实我一直很在意当初临别前,他说要跟我算账的事。明明我是他的救命恩人,可他对待我,却全然不像是对救命恩人。 为什么呢?难道有什么误会? 可如果,他是把我当成了兔子同伙的话,那他为何要将我的鳞片悬在腰间?为何不干脆撕了烧了毁了,让自己眼不见为净呢? 这件事,我想破头也想不明白,索性不再多想,直接掐了个诀,跑去法海修行的金山寺,想找他本人问个清楚。 然而到了地方,却没见到人。据寺前扫台阶的小和尚说,法海师父自从数月前下山后,就一直没回寺里,他也没告诉他们要去哪,所以我算是白来了一趟。 数月前,也就是他下山去捣毁老虎窝的时候。自那以后再没回来,莫非是伤势太重,已经一命呜呼了? 不会吧。 我不甘心就此回去,便打算偷偷潜入法海那厮修行的禅房,说不定能找到些线索。然而,帅和尚不愧为威名远扬的高僧,道行高深,给金山寺设下的护寺阵法十分厉害。别说我了,就算姐姐来了,想进去都要费些工夫。 不过,我也就此放下心来,毕竟阵法还在,布阵的和尚应该也没什么大碍。 问不到本人,我只能去问素贞。她比我懂得多,对于法海,一定知道些我不知道的事。 回去的路上,我心情原本不太爽。刚到城门,正撞见一个醉汉跌跌撞撞地走过来,一见我,竟嘿嘿嘿地笑了起来,直叫唤:“美 ……美人,好标致的小妞。想不想,看点好玩的东西?” 我见他一手扶在□□上,一手就要去解裤腰带,不由心生嫌恶,进而恶向胆边生,很想吓唬吓唬人玩。 “好玩?好玩什么?”我看着他慢慢走近,忽然咧嘴一笑,先他一步动作起来,“不就□□里那点软塌塌的玩意儿吗?信不信小爷掏出来比你还大?哦对,还比你多一个。” 我见那醉汉惊得目瞪口呆,两眼发直,想喊喊不出,忽然一头栽倒在地,不省人事,不由哈哈大笑,胸中郁闷一扫而空。 自金山寺回到白府,素贞却不在。这个时间不在家,那就一定在药铺。 因为我盗来的银子实在很多,办完喜事之后,给许仙的药铺也顺利开了起来。药铺取名“济世堂”,除了刚开店义诊时热闹过几天,此后就一直冷冷清清,鲜有病人登门求医。 这实在很正常,许仙虽然医术高超,可他太年轻了。世人都信老中医,对于许仙这样刚成家的年轻大夫,心中总是多少存疑的。所以有病宁肯去先前相熟的郎中那里看,也不愿将自己或亲眷的性命交给许大夫练手。 许仙心里急不急,我是没看出来,反正不管生意冷清成什么样子,他和姐姐都照样每日在我面前腻腻歪歪。若非钱财归我管,就冲他们那蜜里调油不发愁的样子,我准得以为药铺日进斗金呢。 我知道许仙不缺医术和仁心,缺的,只是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。姐姐比我更清楚,所以机会一旦来临,她一定会替他牢牢抓住。 机会很快就来了,还是一个对头亲手送上门来的。 那是一天清晨,天蒙蒙亮。许仙还没起,我终于找到单独跟素贞在一起的机会,就过去旁敲侧击,想跟她打听点法海的事。 素贞刚开了个头,说那和尚这些年里,一直在找一只蛇妖,但不是她。正要说下去,我们就同时听到外面人声鼎沸,还有个比乌鸦叫还难听的破锣嗓子在大声吆喝: “神药!包治百病的神药!只有想不到,没有治不了!一两银子一包,不好不要钱!” 听说法海这些年一直找我,我心里刚有点开心,就被破锣嗓子打断了,顿时恼羞成怒,冲出门就想将烦人的苍蝇赶走。然而刚走出门去,就见一大群人围在不远处,以一种近乎狂热的劲头抢购那所谓“神药”。 我从人群里揪了个大娘,一问才知道。原来从昨天开始,县里就陆陆续续有人生病。先是恶心,呕吐,接着是一趟一趟地跑茅厕,最后拉到虚脱昏厥,不成人形。 据大娘说,这是一种新的瘟疫,正在小城内肆意蔓延。可所有药方都不管用,所有郎中都束手无策,唯有这位王道长卖的神药,对付疫病有奇效。所以即便他卖得再贵,为了救命,也只能咬着牙买下来。 刚说了几句话的工夫,先前的空隙已经被新涌入的人填满了。大娘见我不太相信的样子,便不再理我,重新挤入人群中,随人流一起争相恐后地高喊“道长,给我来两包”。 鉴于我对人间的医术一窍不通,不好判断那药能不能包治百病,只好先回了白府,想等许仙醒后再说。 谁料刚踏进府门,就见许仙面如菜色,慌慌张张地向茅厕冲去。姐姐从后面跟出来,望着他,一脸担忧。 “官人今早忽然上吐下泻,也不知是吃坏了什么东西。” 上吐下泻?这症状,不是跟城中正闹的那疫病一样? “姐,你别急。”我立刻拔腿往外走,“听说门口那道士卖的神药很灵,我去买两包给他吃。等我啊。” 药很快买回来,姐姐煎好了喂许仙服下。没过多久,他就不用再跑茅厕,还说自己舒服多了。 我由衷赞叹:“真是神了,简直药到病除。看来那道士真是个高人。” 素贞却摇摇头:“昨日才发的疫病,他就早早备好了对症的药。青儿,你不觉得,太巧了吗?” “你的意思是,”我眨眨眼,忽然明白过来:“这场瘟疫,很有可能跟那道士有关?” “现在只是猜测。”素贞垂下眼帘,望了喝下药在熟睡的许仙一眼,“若想让这座城里的人相信,得捏到切实的把柄才行。” “这个好办。”我一口应承下来,“我去跟着他,看道士究竟在搞什么鬼。如果能抓现行,不愁他不招。” 一般而言,要干坏事,往往会挑夜深人静的时候。眼下天光还大亮,道士的药卖得正好,不太可能去下毒手,我便在他摊子旁边的几条巷子间来回晃荡,想先观察一下有无异样。 路过其中一条巷子时,我一扭头,似乎看到里面有两个熟悉的身影。 灰狼化完形,成了个身躯高大的青年男子,一身灰布衣裳。我走进来的时候,他正弯下腰,伸手揉捏着兔子冒出头顶的两只长耳朵。 “放,放我走吧。”兔子被逼到蜷缩在墙角,一双红眼睛慌乱转着,语气可怜兮兮,“求你了,光天化日的,叫人看见不好。” 唉,让人更想欺负了。 “哦。”灰狼单手往墙上一撑,往他脸上轻轻吹了口气,“所以不光天化日,就可以。” “我,我不是这个意思……” “之前答应,下次见面,给我摸你的尾巴。”灰狼另一只爪子慢慢往下伸,眼看就要碰到兔子的屁股,“可你自己算算,你都多少天没回窝了?” “咳咳。” “青哥!”兔子一扭头看见我,突然撕心裂肺地喊起来,“救我!” 话音未落,他已一头撞上灰狼的下巴壳。趁对方没防备,被撞得往后一仰,兔子迅速脱离灰狼的钳制,飞奔过来,躲在我的身后。 “怎么回事?”我问兔子。 “我早上去采买药材,回来的路上,正好碰到他。”兔子回想刚才的经历,依旧悲痛欲绝,“他说他法力比你高,很轻易就破了你施在我身上的化形术。我耳朵露出来,怕被人丢石头,不敢在街上走,就躲到巷子深处。没想到他跟上来,还……还……” “还非礼你。”我补充道。 兔子不说话,似是默认了。我抬起头来,直视着灰狼精那双灰蒙蒙的眼珠,忽略掉里面挑衅的凶光。 “帮我个小忙,我就雇你来我们店里当伙计。”我友好地建议。 他嗤笑一声:“我凭什么要帮你?” “有银子赚。” 灰狼往我身后看了一眼,意有所指。 “不成。”我坚决摇头,“你青爷不是卖朋友的人。” “我这有个消息,”他吹了声口哨,“关于金山寺那个和尚的。我想,青爷会感兴趣。” 我咧嘴一笑,更改了说辞:“当我伙计,有银子赚,还能天天玩兔子。” “成交。” 第13章 色相 靠出卖兔子的色相,我得到了一个物美价廉的好帮手。 代价是,兔子说他再也不想搭理我了。 “不就是摸摸耳朵,摸摸尾巴。你俩都是公的,你不至于怕成这个样子吧?” 兔子抱着药材,在前面飞快地走,整只兔气鼓鼓的。我追在后面,开始还好心好意地劝,碰了一鼻子灰后,索性闭上嘴,长腿一迈反超过去,还先他几步进了药铺。 兔子对狼是天生的惧怕,我理解。可看灰狼的样子,却并没有要伤害他的意思。 相反,我感觉他还挺喜欢他的。 最起码,挺喜欢逗他的。 我希望兔子能跟狼交个朋友,或许是想证明,如果连天敌都能化干戈为玉帛,那妖跟人之间,就一定也有和平共处的可能。 所以,虽然答应了不管闲事,但我会竭尽全力,决不让灰狼吃了兔子。 我请灰狼帮的忙,是在夜幕降临之后,跟我一起盯住那个卖药的道士和他的徒弟。而他告诉我的消息,是县衙已经发现库银失踪案或许是妖物所为,县太爷特意请来了高僧,扬言要捉拿那只作恶的妖。 那个高僧,就是法海。 不是冤家不聚头,说的大概就是我跟他吧。 法海要捉我,我早有预料,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。不过,既然他想玩,我就陪他好好玩玩。 只是最近事情都赶到一块了,还没等我想出捉弄法海的办法,灰狼盯梢的道士那边倒先有了动静。 灰狼说,他看见道士偷偷将红色的粉末倒进城内水井中,还倒了不止一处。等我叫了素贞赶过去,将那些井水打上来一尝,她立刻断定,这就是城内疫病频发的根源。 知道了道士玩的鬼把戏,剩下的,就是该怎么在众人面前揭穿他的阴谋。 我想直接当着大伙的面将真相捅出来,姐姐却说不。她想到的办法,比我要毒辣一百倍,而且一箭双雕,既能让茅山道士身败名裂,还能助许仙声名鹊起。 这个办法就是—— 掉包。 我们在药铺后面连夜赶制了几百份“神药”,外观看上去与道士卖的没有区别,实际却全由面粉制成。做完之后,我和灰狼偷偷潜入那道士后院,找到了他盛放神药的屋子,将里面的药,全都掉了包。 整个过程神不知鬼不觉,我们走的时候,道士还在酣然大睡,想必还不知明天一觉醒来,有何种悲催的结局在等待着他。 调包的事,姐姐也没有告诉许仙。只是跟他说,她弄来了治时疫的药方,等明早天一亮,就可以开放义诊,将按药方抓的药免费发放给需要的人。 对此,许仙半信半疑,他一个正经学医多年的,都对疫病束手无策。素贞一个闺阁女子,怎么能打包票说万无一失呢? 可他就是这点好,那就是娘子说的,都是对的。哪怕是错的,也是对的,他也要听。 我想,素贞或许就爱他这点。温柔,细腻,有江南男子独特的暖润。对她百依百顺的时候,就像在寒冷冬夜里,将她的心架在小火炉上温吞地煮。 煮到完全融化了,还溺在那炉温水中纠缠不休。 次日,许仙照常开门问诊,手边摆着他以为是姐姐连夜赶制的药。开始还门庭冷落,可后来,当人们发现王道士的药没用了,许大夫的药效果又意外的好,还是免费的,就都纷纷涌入保和堂来。一边接受免费义诊,一边一个劲夸许仙华佗在世。 许仙被夸得不好意思,连连摆手,不停地说“华佗再世的不是我,是我娘子”。人家夸他一句,他就坚持说一句,说到最后,人们都知道他是个耙耳朵,便纷纷改口夸素贞人美心善,是活的观世音菩萨,许仙能娶到她,简直是修了八辈子福气。 这下许仙乐得嘴角都咧到耳朵后面去了。他就喜欢听别人夸姐姐,比夸他自己还高兴。 “姐,”我在后屋听着前边动静,忍不住评价了一句:“你这官人真是呆。这可是他成就神医之名的好机会,他却推脱,以后人家都不会叫他神医,只会叫他神医的相公。” 姐姐不理我,只管凝视着帘幕外那个若隐若现的背影,温柔地笑着。 完了,看来她跟许仙待久了,也被传染上呆病了。 慢慢地,我有点在屋里待不住了。他们夫妻俩恩恩爱爱,心意相通,只有我夹在中间亮得突兀,碍事得很。素贞只知道关心她那相公,一眼也不往我这边瞟,什么心事也不跟我说。我再也不是她身边唯一能互诉衷肠的同伴了。 我忽然觉得气闷,站起身来,抓了几瓶药就往外走。 “我去把药倒进那几口毒井里,这样以后人们喝了井水,就不会生病了。” 素贞没有挽留我,大抵这也是她想做的事,大抵她并没有发现我的异样。我冲过大堂,看也不看许仙一眼,倒是他在后面焦急地喊了一声:“小青,你不陪着娘子,做什么去?” 娘子娘子,就知道娘子! 哼,生气了! 然而,没等我昂首挺胸冲出大门,只给许仙留下一个遥不可及的潇洒背影,就与正要进门来的某人撞了个满怀。 因为我冲得太快,那人的胸膛又太硬,这一撞撞得结结实实。我捂着头倒退一步,感觉眼前有无数小人在跳舞。 那家伙却站在原地未动,我一抬头,就看见他亮光光的秃毛脑袋,和即便没有头发依然冷硬英俊的面庞。 是法海。 他没有问我有没有事,只是将我上下打量几眼,眸中闪过一丝疑惑,旋即重归平静,淡声开口问:“姑娘,里面有大夫吗?” 姑……娘…… 我低下头,这才意识到,自己现在穿的是女装。 这下丢人丢大发了。 不过幸好,他好像并没有认出我来。 我低着头胡乱“嗯”了一声,自他身侧闪身出去了。他没再管我,径直往里走。我走出几步回头看他,才发现他手里也握着一个小瓶,与我手中此刻抓着的几个药瓶,一模一样。 第14章 打架 “这药是谁做的?” 我折返回去,法海已经走进保和堂大堂,当着一众问诊者的面举起药瓶,语气冰冷。 “是我娘子做的。”许仙站起身来招呼他,“这位师父,是药有什么问题吗?” “是你。”法海还认得许仙,眉头一蹙,“叫你娘子出来。” “我娘子一个妇道人家,怎能轻易抛头露面?”许仙依旧和颜悦色,“这位师父,你有什么事,跟我说就行了。” 法海觉出些不对,紧紧盯住了他:“你不认得贫僧了?” 我尾随其后,很想捂住脸。姐姐抹去了许仙在虎穴中的那段记忆,他不记得姐姐和我,自然也不记得曾被他痛斥过一通的法海。 不过现在想想,许仙当日真是反常。他那么一个老好人,真正的菩萨心肠,竟然能对一个和尚说出那样一番刀子般的话来,实在诡异至极。 或许,是他真的太想保护姐姐了吧。 我正这么想着,就见许仙一脸无辜:“你我从未见过,何谈记不记得?” 法海微微一怔,立刻明白过来,冷笑一声:“定是那蛇妖做的好事。妖气冲天。你这整个药铺都妖气冲天。贫僧倒要看看,你娘子究竟是谁!” 话音未落,他已气势汹汹地朝内间走去。许仙要拦,被他一把推倒在地,见我杵在旁边,顿时急急唤道:“小青,快拦住他!” 我几步冲上前,挡住和尚前进的路,怒目圆睁:“站住!后院重地,岂容你说闯就闯?” “让开。”法海目光冷得像冰,步履不停,“里面的根本不是人,而是妖。待会若是被误伤了,莫怪贫僧没提醒过你。” “你这和尚好生无礼!”许仙扑到我身前,张开双臂拦住他,“我娘子不是妖。我娘子菩萨心肠,乐善好施,刚帮助那么多百姓免受疫病之苦。你若不信,问问他们,吃了我娘子调制的药,病是不是都好了?” “对症下的药,吃下去当然会好了。”法海忽然顿住脚步,回过身去,面向一众求医者,“若非早知病因,为何满城名医都束手无策,偏他一个新开的药铺能调出药来?” 那些百姓原本还对法海私闯民宅一事忿忿不平,群情激愤,听闻此言,忽然安静下来。 “诸位,都听明白了吗?”法海向我们这边偏了偏头,“这药是谁做的,谁就是引发城内疫病的祸首。” “可许大夫分文不取。”有道细细的声音为许仙分辨。 “因为他图的不光是利,还有名。”法海神情傲慢,仿佛此事已由他盖棺定论,“神医之名,抵得过多少钱财?” 我再也忍不下去,冲到他面前,挥起拳头:“死秃驴,你凭什么在这乱冤枉人?” “阿弥陀佛。”和尚双手合十,垂下眼帘,“贫僧金山寺,法海。平生只除妖,不害人。” 对面人群中爆发出一声惊叹:“原来他就是县太爷请来除妖的法海禅师。” “是啊是啊,看来县里真的有妖在作祟。” “听说先前府衙内丢失的库银,就是妖偷的。禅师说许大夫的娘子是妖,莫非,就是她偷的?” “胡说!”我气得浑身发抖,眸中几欲喷火,“我家小姐不是这样的人。法海,你敢来跟我堂堂正正打一场吗?” 或许正是此言,让法海觉察出了我与当日青蛇之间的某种关联。他忽然转身紧盯住我,将目光深深探进我的眼睛里,一字一顿:“原来是你。” “什么你你你的?我叫小青。”我怒气冲冲地向外一指,“这里不是打架的地方,想打架,跟我走!” 怕他不跟来,我还补了一句:“你赢了的话,你说什么,我都认!” 说完,我一扭头拨开人群,率先跑出了保和堂。 第15章 互穿 在有人的地方不能施法,我一直跑出城去,法海在后面穷追不舍。很快四下再无人烟,我一纵身,径直飞到了城外孤山上。 几乎同时,法海在我对面落定。他没动,也没开口,只用与先前在药铺内同样的目光盯住我,很深,很沉。我气还没消,回瞪着他,却不想开口,一时间,耳边只闻山间愈来愈响的风声。 “要下雨了,我们速战速决吧。”终于,还是我先忍不住了:“你赢了,我全听你的。我赢了,你就去向那些人澄清,姐姐根本不是妖。” 其实我原本还很想问一句,听说你这些年一直在找我,为什么要找我? 是想收了我报仇,还是别的什么原因。 可山间淤积的水气越来越浓郁,我知道,要下大雨了,雷公电母又要开始卖力挥动大锤。如果不在开始前离开此地,待在这么空旷的地方,我们恐怕会被天雷劈成渣渣。 法海微微颔首,显然也知道天雷的厉害,降魔禅杖一拄地面,没有半句废话,直接向我攻来。 我知道,我不是他的对手。他也知道,所以懒得跟我谈条件。可他不知道的是,我是条狡猾的蛇妖,我引他来这里,是因为我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单打独斗。 我在等姐姐,想与她双剑合璧,将法海和尚捉到手里。先将他折磨一通,让他当着众人的面说他看错了,这里根本没有妖。再关起来慢慢盘问,问他这些年究竟为什么要找我,到底有没有把我这个恩人放在眼中。 其实我也不想抓住当年的事不放,可谁让法海总是妖孽妖孽地喊,还总来找我和姐姐的麻烦,讨厌得很。我还偏就想看他在我面前温顺无比的模样。 谁料,我这点小算盘,终究还是落空了。在双方武力相差悬殊的情况下耍小聪明,无异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。 我做梦也想不到,法海不受伤的时候,我在他手下走不到十招。 还没等姐姐赶来,我已然落败,半跪在地上喘着粗气,看鲜血从手臂受伤处流下来,在面前的沙石间蜿蜒成一条暗红的线,像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蛇。 法海走到我面前,弯下腰,抬手勾起我的下巴。他黑沉的眼眸里没什么情绪,看着我怒火中烧的眼睛,忽然轻轻说了一句: “妖就是妖。” 这话不像是在跟我说,倒像是在自言自语。 那一瞬间,我同他贴得极近,风从我们之间吹过,带起他身上独属于佛堂的檀香。我看得见,他腰间还挂着那片青色的鳞,保存完好,跟当年我从身上撕下来时没什么区别。 法海已将视线从我脸上移开,单手探向怀中,似乎想掏他那个钵。我看向他背后,忽然喊了一声:“姐姐!” 他扭头向后。那一瞬间,我已化为原形,迅速自他手中溜走,飞一般向着远处草丛间爬去。 “站在那别动!” 法海语气似乎有些急促,可我怎么能听他的?乖乖站住不动,然后等着被他收进钵里吗? 于是我继续往前爬动。因为急着逃命,加之视野受限,竟忽略了泼天雨幕间有一道雪亮雷电,正自空中向我奔逃方向直劈下来。 法海追我的脚步声越来越近,很快,他猛地一扑,从背后整个压上来,抱住我打了个滚,毫不犹豫地向着一侧山崖滚去。 我跟他一起掉下山去,往下落的过程中,我看到那道雷径直追下来,忽然就明白了法海的用意。 他不想看我被雷劈死。 然而,人怎么能跑得过天雷呢? 被那道雷劈中的瞬间,我浑身抽搐,只想问一句话:何方道友在此渡劫,怎么不提前说一声? 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,我都陷在一片黑暗中。恍惚间,似乎听到姐姐叫我的声音,我勉强睁开眼,发觉眼前世界天旋地转,而身上软绵绵缠着的,是条熟悉至极的青蟒。 什么情况? 我压……我自己? 一阵眩晕传来,我眼前又是一黑,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:法海内心:笨死了 终于跟标题对上了,热泪盈眶 第16章 破戒 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,一睁眼,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。 不止是床,这个房间也很陌生,陈设简简单单,没什么烟火气。整个屋子里弥漫的,都是法海身上常有的佛堂檀香味,只不过要浓郁很多。 简直像身处秃驴们的老巢里一样。 我靠着床头坐起来,揉了揉自己的脑袋,想确定它被雷劈后没有缺鼻子少耳朵。 鼻子倒没缺,耳朵也没少。然而,一摸上头顶,我的手还是僵在了半空中。 头……头发没了! 法海这个黑心的家伙,莫非趁我晕过去,给我剃度了! 苍天啊,没了头发,顶着个秃瓢脑袋,青爷我以后还怎么耍帅啊? “您,您醒了。”门外忽然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,颇稚嫩,“师父,法海师父醒了!” 我抬眼看过去,小和尚受惊般低下头,仿佛十分惧怕我的目光。 “你叫我什么?”我尽量按住心头惊讶,温和地开口。然而一开口,还是把他跟我都吓了一跳。 那声音十分嘶哑,但这不是重点。重点是—— 这并不是我的声音。 这是法海的声音。 问题是,我怎么会发出法海的声音? 我几欲抓狂,立刻冲下床,在房间里翻箱倒柜地找了起来。这屋子很小,两眼扫过去就能看完,却并没有我想要的东西。 “镜子。”我努力冲杵在门口的小和尚比划,“照镜子,有没有镜子?” 小和尚惊疑不定,身子不自觉向后倾,显然很想从我眼前消失,却又不敢。他低着头想了想,忽然蹬蹬瞪跑出去,再回来时,手上已端了盆什么东西。 是一盆飘着些白色浮末的水。 “这个……”他缩了缩脖子,“可以吗?” 混在人群里做太久了,臭规矩学得太多,我都快忘了,从前以原形游走世间的时候,大家都是常常对着溪水顾影自怜的。 “可以可以。”我急不可耐地朝着水盆伸过头去,待看清了水中倒影,一口气没上来,险些憋死过去。 那那那……那水中的,为什么也是法海的脸啊? 我冲着脸盆挤眉弄眼,想看看是不是有人将一张假皮贴在了我的脸上,能不能随我动作自己脱落下来。小和尚大骇,一双爪子抖得险些捧不住脸盆,闭上眼大叫:“方丈,法海师父疯掉啦!” “阿弥陀佛,疯就对了。”一道苍老的声音自他背后响起,“他不疯,老衲才该担心。” 不愧是能被称为“方丈”的人,说话就是有水平。虽然我听不懂他的意思,但总觉得,里面应该另有禅机。 我自水盆前恋恋不舍地抬起头,歪了歪,透过小和尚通红的耳朵尖,看那个慢慢踱步进来的老者。他头上也寸草不生,气度却与法海截然不同,双目温和慈祥,见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,脸上缓缓浮现出一抹近乎顽皮的笑意。 顽皮这个词,用来形容一个看上去行将就木的老人,似乎不太恰当。可我实在找不到更贴切的形容。 那个笑仿佛在说,他洞悉一切,却满不在乎。 “我才没有疯。”我揉揉眼睛,“我不是法海。” “看看,都说胡话了,还说自己没疯。”老和尚和蔼地握住我的手,拉我到床畔坐下,“来,跟老衲说说,大仇得报,手刃仇敌,你是否失去了生念?你是否觉得,再活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?” 我把手抽出来,语气再诚恳也没有了:“老头儿,我再说一次,我不是法海。” 老和尚把小和尚叫过来:“圆通,师父考考你,他这话是何意?” 小和尚努力想了想,垂头丧气,仿佛在被刁难功课:“师父,圆通不知。” 老和尚循循善诱:“他说他不是法海,法海是什么?” “法海,法力无边,海枯石烂,是他的佛号。”小和尚嗫嚅道,“方丈师父,是不是,法海师父不想当和尚了?” “阿弥陀佛。”老和尚冲我双手合十,“有生之年能从你口中听闻此语,老衲十分欣慰。其实,到了如今,才是你真正放下红尘,灵台清净,皈依佛门的时刻。但既然你不愿,老衲也不再强留你,裴施主,下山去吧。” 这都什么跟什么,简直驴唇不对马嘴! 我忽然有一种对牛弹琴的感觉,这方丈说话跟打禅机似的,无论你说什么,他都能歪到另一条路上去,根本解释不清楚。 不过,见他似乎不是很待见法海,我心里却有种出了一口恶气的畅快。谁让那臭和尚脾气跟茅厕里的石头似的,又臭又硬,走到哪都不招人待见,活该! 我决定下山去,去找法海要回我自己的身体。不过在临走前,我打算恶心一下金山寺里这帮大小和尚,将法海在他们心中的威严败坏个彻底。 “去,给爷拿坛酒来!”我抬脚踩上佛像前的供桌,故意恶声恶气道,“再上一桌子好肉好菜,全当给爷饯行了。” 被派来跟着我的小和尚敢怒不敢言,小声说:“寺里没有酒肉的。” “方丈是不是说过,临走前,满足我一切要求?”我冲他挥了挥拳头,不怀好意道:“酒这种东西,问问你的师兄们吧,肯定有偷藏的。至于肉,瞧你小子细皮嫩肉的,没有肉,就宰了你下酒。” 小和尚被我吓怕了,两只眼睛立刻变得水汪汪的,转身飞奔而去。 像是事先得了信,当我在佛堂里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时候,寺里的那些和尚们全躲在自己的禅房里不出来。一个个仿佛约好了一样,全在房间里敲着木鱼念经,听得我头都大了,碗里的肉也不香了。 不过,为了抹黑法海,我还是顶着木鱼声,顽强地啃完了最后一块排骨,这才抹抹嘴上的油,将酒坛子往地下一摔,翩然离去。 这下好了,酒戒荤戒都破了,即便换回身体后法海再想回来,他也断无容身之处了! 走在下山的小路上,我哼着小曲,心情好到快要飞起来,恨不得马上奔回白府,告诉姐姐这件奇闻。谁知还没走到家门口,就见巷子外面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。我支起耳朵听听,好像有人在说什么妖啊,什么偷库银啊,什么瘟疫啊…… 我心里咯噔一声,忽然回想起临走前的那一幕。 难道卖药那事还没平息? 我拨开人群,大声问:“你们在说什么?” 有人立刻认出了我,急切地朝我身边挤:“这不是那天捉妖的师父吗?” 人群立刻呼啦啦朝我围过来,有人眉飞色舞,唾沫横飞,跟身边对此事一无所知的人介绍:“当日就是这位师父,神机妙算,一眼就看破了白府里两个妖孽的本相。如今那个青蛇妖什么都招了,已经被捕头缉拿到县衙大牢里,马上就要问斩了!” 作者有话要说:明天改成晚上九点更哈 第17章 问斩 府衙大牢。 尽头,大牢里空了十多年的最里间,关了一个新收进来的囚犯。那实在是个极漂亮的少年。每当狱卒巡逻时路过,都会忍不住往里多看几眼。 只是,白皙面孔上那一双莹莹的碧瞳,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翡翠,明明白白地昭示着主人的不详。也仿佛在告诫众人,千万不要靠得太近。 “那间牢房以往关的,可都是穷凶极恶的人物。”有新来摸不清情况的,没忍住问了一嘴,“那小家伙犯了什么事?” “小家伙?”身边一同巡逻的人压低了声音,神情畏惧,语气却隐约带着点卖弄,“不知道别瞎说,那个不是人,那是只妖。兄弟,见过妖吗?不是妖能长成那样?” “真的吗?”之前那人惊得嘴巴能塞下一个鸡蛋,“他就是那个盗库银的贼?” “这还有假?听说先是一个开药铺的用了库银,头儿追查来源查到他家,发现了这只妖,这只妖主动承认的。”同伴拨开了他伸长的脑袋,恐吓道:“少往那边看,省得被妖法迷惑,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!” 直到两个狱卒低声交谈着走远了,法海才向那边抬起头来。 距离他被关到这个地方,已经有两天了。 之前法海从昏迷中醒来,发觉自己变成了青蛇,还被白素贞带回白府,顿时怒不可遏,认定是她对自己施了妖法,以报自己先前在药铺点破她身份之仇。 他本想先收拾了白素贞,再去寻占据了自己身躯的青蛇。谁料他如今寄居在青蛇的妖身,修为竟全然不是白素贞的对手,没过几招反被制住,丢进柴房关了起来。 白素贞向他逼问青蛇下落,法海觉得输给她甚是丢脸,一味闭口不言。可他虽不张口,心里却在飞速盘算,是不是在城外山顶的时候,那道从天而降的渡劫雷,将他和青蛇的神魂劈离了躯体,又在阴差阳错之下附错了身。 先前听方丈说过,金山寺后院有个闭关多年的老僧,会在近日修成正果,前往西天极乐。届时方圆百里必会异象环生,发生什么都不奇怪。 或许是自己不走运,正好赶上了那位前辈的渡劫雷。 可如果真是那样,他和青蛇该怎么换回来呢,再等一次渡劫雷吗? 他被白蛇带回老巢,那青蛇呢?会不会被下山化缘的和尚带回寺,或者被附近的好心人捡回家? 如果他没那么幸运,还留在极容易被渡劫雷波及的山下,那样的话…… 实在太危险了。 法海惊异于自己竟然会担心青蛇的安危。他给自己找了个理由,因为青蛇杀了他的仇敌,没能让他亲手报仇,所以他将执念转移到了青蛇身上。在他余恨未消前,青蛇虽然是妖,但也不能那么轻易地死掉。 想通这一点后,法海很坦然地告诉白素贞,他与青蛇互换了身躯,青蛇应该还在原来的地方。等她出去找了,他很轻易就弄开了柴房的门。往外走到一半,法海却忽然想起自己先前与青蛇是为什么发生的争执,不由冷笑一声,打算在这个家里多留一会,找找与疫病之源有关的证据。 等到铁证如山,看那个狡猾的小妖怪还有什么话说。 这个时候,许仙应该还在药铺。白蛇出去了,整座白府无人看守,法海很快就翻遍所有可疑的屋子,没找到引发疫病的妖毒,却找到了另一样赃物。 库银。 县太爷托他寻找的库银,绝大多数都在这里。至于那些少了的部分,应该是被用掉了。 法海当即取了两锭银子装进怀中,打算到县衙去递交赃物,再申调搜查令,调捕快出动。一队来白府查赃银,一队去药铺拿许仙,力求做到人赃并获,叫犯人无话可说。 然而在去县衙的路上,却遇到一人拦路。 “妖孽!”那道士气势汹汹,指着他的鼻子骂,“竟敢坏我的好事!今日不收拾了你,本天师简直愧对师门!” 法海冷冷地扫了对方道袍一眼:“茅山的人?” “亏你还知道本天师是茅山的人!”那道士一双小眼睛骨碌碌地转,迸射出阴毒的光,“偷了本天师的神药,断了本天师的财路,你自己说,这笔账该怎么算?” “财路?”法海微微一怔,随即疾言厉色起来,“往井水里下毒,引发钱塘县瘟疫的,原来是你?” “少装蒜了,别以为你假装一无所知,本天师就不知道是你掉包的!”道士不耐烦地伸出手,“快点!把卖药的钱交出来,本天师可以考虑饶你不死!” “好大的口气。”法海眸光瞬间冷彻,“阁下的所作所为,实在令茅山一门蒙羞。今日,贫僧便替你师父,好好教训你这个不肖之徒!” 没了降魔杖和紫金钵,又失去了自己本体,他原先的修为自然大打折扣。不过,对付这样的小喽啰,青蛇的修为也算勉强够用了。 “你,你一只妖,怎么会用佛门的法术?”道士大惊失色,登时落荒而逃,临走前还不忘放下几句狠话:“等本天师请了祖师爷的符来,就能请来天兵天将,妖孽,等着受死吧!” 法海追了几步,那道士却脚底抹油,很快就跑没影了。他也没再追下去,身子晃了晃,靠着一棵树滑坐下去,闭上眼睛,开始打坐。 没亲身经历过不知道,原来道家用来除妖的符纸打在妖的身上,真的会令妖痛不欲生。 法海调息半晌,等到恢复了些许精神,才扶着树站直身子,慢慢走到溪水边。 他解开腰带,犹豫了一下,还是开始脱衣服。随着衣物滑落,自脖颈一路往下,露出大片奶白色的肌肤。胸膛上遍布狰狞红痕,与周遭仿佛能掐出水来的粉白相对,愈发显得惨不忍睹,显然是先前被咒符所伤之处。 他先前观察过了,这里的溪边生着一种草,对治愈这种伤口最是有效,便拔下几株,放入口中嚼烂了,然后吐在手里,均匀地涂抹在那些红痕上。 往井水里下毒是道士做的,用以敛财。 原来自己,是真的误会了青白二蛇。 温凉的触感通过指尖窜上来,酥麻而痒,法海盯住胸前刚被自己涂过药草的那一小片肌肤,一个晃神,忽然回想起那日在千年白虎精的洞穴内初见青蛇时的画面。 美貌少年仰面倒在床上,衣衫不整,整个人被摆成一个扭曲的“大”字。双手被紧缚着高高吊起,两只碧瞳暗淡而无神,双腿大岔,仿佛刚被人被粗鲁地架起,分到两边。幸好衣物尚可蔽体,否则法海自觉看上一眼,都是在亵渎佛祖。 当时那种仿佛被摄取了精魄的感觉仍旧铭刻于心,法海迅速回神,厌恶地别开眼睛,暗骂一句: 妖孽,真是妖孽,最会蛊惑人心! 说起来,他与青蛇,最初就是因为一件衣裳而生出的孽缘。这孽缘绵延至今,还是尽快了结为好,否则,还不知要生出多少祸端! 不知白蛇将青蛇找回来没有,若是找回来了,白蛇毕竟有千年道行,加上他的,说不定能想出将身躯换回来的办法。 想到这,法海加快了对余下伤口的处理,处理完后,目不斜视地穿好衣服,起身往白府走。谁知,刚走到许仙开的济世堂附近,就见乌泱泱一堆人围在那里,人群里间或传来几声怒斥,还有许仙焦急的辩解。 “不是我,我没偷!” “你没偷,那你自己说,手上这银子打哪来的?” “我……我……” “这银子底部明明白白刻着官府印记,你这贼人,还想抵赖不成!走,跟我回县衙去!” 眼见许仙已经被众捕快制住,马上就要被扭送县衙,人群自动为他们分出一条道来。前方再无人敢拦路,除了站在不远处道路正当中的法海。 为首一人粗声粗气,嗓门大得像落雷:“让开,官府办案,别挡道。” “不关他的事,”法海看也不看他,淡淡道:“银子是我偷的。” “什么?”捕头不禁笑了,“你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小子,要那么多钱做什么?不就是想替他顶罪么,别想不开了,回家去吧。” “是我偷的,”法海岿然不动,“我就是你们要抓的那只妖。放了他,我跟你们走。” “你说你是妖?”捕头怀疑自己的耳朵除了问题,脸色却登时凝重起来,“你怎么证明?” 他话音未落,法海已腾空而起,越过众人头顶,在药铺前稳稳落地。他根本没动手,药铺里的数十只药酒坛子已然碎了一地,发出噼里啪啦几声巨响,药酒四溅开来,淋了离得近的人满头满身。 这下可好,人群立刻炸开了锅,纷纷尖叫着四散奔逃。捕头拔出佩刀冲过来,大喊着:“大家不要慌!拿下!” 第18章 劫囚 于是,法海和许仙都被关进了县衙大牢。升堂时,许仙一口咬定对银子从何处来一无所知,显然是不想连累白蛇,法海又承认得很干脆,将罪责全揽到了自己身上。 很快,许仙就被无罪释放,法海因为自认是妖,被判了斩刑。县太爷还特别标注,必要时(即铡刀对妖不管用时),刽子手可运用一切刑罚手段将之铲除。 行刑的日子定在三日后,正午时分,菜市口。 被狱官从大牢押往菜市口的途中,法海坐在囚车里,一直面无表情。即便被路人扔烂叶子和破鸡蛋,他也懒得扭头跟他们对视一眼。 事实上,他一直在想: 自己是很想收了青蛇,但其实,并非真的想要取他的性命。 就像此刻,无论待会的斩刑会导致谁的毁灭,都不是自己想看到的结果。 既然不想要青蛇的命,那自己如此迫切地想要收了他,又是为什么呢? 仅仅因为他是只狡猾的小妖怪,还染上了点小偷小摸的毛病,就要跟他势不两立吗? 口口声声说着,是因为青蛇妨碍了自己报仇,所以才憎恨他。 可白虎精死在谁手里,不是为民除害呢? 法海眼波微动,习惯性地去摸腰间蛇鳞,却摸了个空。他怔了怔,这才想起自己现下的处境,抬起头来,就看见了前方早早候在那里的白衣女子。 白素贞。 白蛇亦看向他,眸光复杂难辨,可她的心思,法海一眼就看得穿。她既不忍见到青蛇的身体毁损于铡刀之下,又不想在许仙面前暴露自己是妖,站在那一动不动,内心却必定正陷入两难的天人交战中。 直到囚车从面前过去,她还站在原地,目光久久地黏着在他背后,脚下却像扎了根,怎么也挪不动一步。 于是法海知道,许仙一定也在人群中。 他相信白素贞是妖了吗?还是说,即便明晃晃的事实摆在眼前,也仍旧坚定地站在白蛇那边。 法海冷哼一声,索性闭上眼睛,不再理会周遭形形色色的目光。人性的复杂比妖难猜许多,他一向只除妖,不害人,便也懒得拆解。 其实只要法海想,这囚车困不住他。他之所以还坐在这里,只是忽然很想看看,等到了铡刀落下的那一刻,白素贞究竟能不能做出抉择。 如果选择了做妖,就让她滚回她的修炼之地去,与他再井水不犯河水。但如果选择舍弃同伴,放弃成仙,也要留在许仙的身边—— 那他就非收她不可了。 法海微微眯起眼睛,他开始有些期待了。 然而,他还是没能等到那一刻。 肥壮的刽子手将少年按在地上跪下,举起酒坛仰头灌下,猛地往铡刀上喷了口酒。正欲举刀挥下,却忽闻远远一声: “刀下留人!” 这一声的震慑力极强,发声者显然修为了得,喊声里含了内力,直接将铡刀震落在地。刽子手一屁股坐在地上,监刑官惊得站起身来,显然认出了来人: “法海师父?这……这……您这是何意?” 我自白府前得到消息后,便一路飞奔往菜市口,一边飞,一边恨不得立刻将法海和尚骂个狗血淋头。 我原本以为,他再怎么恨我,也不至于真的要取我小命。可现在看来,他是宁肯与我同归于尽,也要置我于死地。 这人心思好生歹毒!早知今日,当初就不只是扒他一件衣服那么简单,就应该让兔子把他喂狼吃了! 我一心想着决不能让法海得逞,所以跑得飞快。等赶到菜市口的时候,正看见刽子手高高举起了那把大砍刀,“我”跪在他面前,低垂着脑袋,一动不动,头发上还沾着烂菜叶和蛋液,一副饱受蹂/躏的模样。 这鬼样子,真他妈,给我丢人啊…… 我一声“刀下留人”,成功暂时震掉了刽子手的刀锋。趁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,我已经冲进刑场,挎了法海的胳膊,拉着他冲上天际。整个过程干脆利落,毫不拖泥带水,尽显我勇劫法场的枭雄风范。 底下喧哗一片,人们骂骂咧咧,纷纷将手中东西将我们掷来,一时间,烂菜叶臭鸡蛋漫天飞舞。我才不管,等飞出了臭鸡蛋的射程,便扭头去看身边异常沉默的法海,骂出了我一直想骂的一句话: “死秃驴,你脑子是不是有毛病?” 他盯着我,幽幽地说:“你怎么不再晚来一步?” 不知是不是我听错了,他这个语气,竟然有点像抱怨情郎晚归的怨妇。 “你在怪我喽?”我腾出一只手,摸了摸他的脑壳,“再晚来一步,我脑袋就没了,你脑袋也没了。你还敢怪我?” “那真是很可惜。”他叹了口气,“贫僧原本还想体验一下,掉脑袋是什么感觉呢。” 我被他噎到无语,半晌,没好气地说:“那就等我们换回来之后,拿你自己的身体试吧。” 说到这,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,顿时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:“哦对,忘了告诉你。你已经被寺院赶出来了,现在无家可归了。啧啧啧,真是惨。寺里那些小和尚可都亲眼看见你喝酒吃肉了,等到宣扬出去,估计没有哪家寺院会愿意收留一个破戒的和尚吧。” 我亲眼看见,他眼神立刻冷了下来,瞪着我的眼睛里凶光毕现,恨不得要吃了我。我毫不示弱地回瞪住他,可片刻后,他却忽然又放松下来,学着我刚才的语气道: “论惨,你我彼此彼此。估计许仙知道了你和你姐姐都是妖,很快就要把她扫地出门了吧。” 这回轮到我恨不得掐死他,立刻松手,想把法海摔下去。他却有恃无恐,毫不慌张,眼看着我磨了磨牙,手松到一半又紧了回来,生怕摔坏了我自己的身体。 好憋屈,好憋屈,凭什么他可以拿我的身体做人质,真是憋屈死了! “你说,现在我们还能去哪呢?”我有气无力地问。 在彼此的地盘互相演了出闹剧,现在我跟法海都无家可归了。共同漂浮在即将沉没的暮色中,一时之间,我竟然生出一种与他相依为命的感觉。 呸呸呸,谁要跟一个臭和尚相依为命? 这个问题,法海似乎早就想过。我一问出口,他就随手指了指西南方,唇角一勾,似乎在嘲笑我竟然会问这种蠢问题。 太过分了。怎么能用着我的脸,还来嘲笑我。 随他指的方向,远远的,我看见一座白塔高高矗立在山顶,夕阳西下,刚好替塔身镀上了一抹残存的血色。 那是—— 传说中镇压了无数同类的不详白塔。 ……雷峰塔。 作者有话要说: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保尔·捡到金 4个;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:保尔·捡到金 1个;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19章 发烧 这世上,还有比让一只妖躲来雷峰塔避难,更荒谬可笑的事吗? 亏那法海还有脸嘲笑我。 我曾听兔子抱怨过无数次,说他去城外摘萝卜,每每靠近雷锋塔百里之内,就会浑身不适,靠近十里之内,就会头痛欲裂。所以他从来躲着走。若是让兔子知道我进了塔里,还轻松得像进自家后院,他定会对我刮目相看。而我,也无疑又多了一桩茶余饭后吹牛的好谈资。 听说,雷峰塔里镇了十万妖灵,每逢阴雨天,塔内外都会阴风阵阵,鬼哭狼嚎。可惜今日不是阴雨天,所以我也没能有幸欣赏到万妖同哭的壮观景象,只是跟在法海后面,很随意地迈进塔内,仿佛雷峰塔只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白塔,仿佛塔内埋藏用以镇妖的那十万卷真经,都是空谈。 进塔时,我看见法海蹙了蹙眉,步伐亦有片刻的迟滞,便知这塔对妖身还是有影响。不过他忍住没表现得太明显,我也就假装不知道这回事,三步并作两步蹦进塔里,很轻快地问:“这破地方是你家?” 他没理我,找了个蒲团盘膝坐下,脸色显见的很差。我自讨了个没趣,于是下定决心,除非他主动找我说话,否则我再也不要理他。 可是这地方实在很无聊,周围除了蒲团、佛像,就是架子,架子上堆满了经书。我一看带字的东西就头大,屁股上又像长满了锥子,根本坐不住,恨不得立刻化成蛇形,伸个懒腰,爬进阴暗潮湿的角落里呼呼大睡。 可我做不到。我从未这么迫切地想要回我的身体。我想它想得快要疯掉。 作为我身边方圆十里内唯一的活物,法海坐在蒲团上,一动不动,仿佛已经原地坐化。我实在坐不住,于是窜到他身边,饥渴地盯着他,想用目光将他盯活过来。 我想,等法海睁开双目,一定会发现我望向他的眼睛里冒着绿光,如同饿狼遇到了令自己垂涎欲滴的猎物,如同色狼遇到了令自己坚硬如铁的美人。这样,他就会主动开口,无论是骂我“流氓”还是喊起“滚开”,都算是他先开了口。我就有理由打开话匣,不再委屈自己的嘴巴。 我靠近一点,他不动如山;我再靠近一点,他还是不动,唯独眉头紧锁,仿佛很是疲惫。 说实话,我还从未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过自己化出的人身。这种感觉实在很奇妙,我看着那张熟悉的脸,一眨不眨,近乎着迷般越凑越近,越看越觉得满意,一时没忍住,竟伸出手指,戳了戳“我”的额心。 美梦一触即碎,我回过神来,顿觉闯了祸,慌忙向后退开,唯恐法海眼睛一睁就要骂我。谁知,他非但没睁眼,身子还晃了晃,随后,竟然仰面栽倒下去。 一戳即倒?他,他竟弱到这个程度了吗? 还是说,是雷峰塔对妖的影响,已经强到这个程度了。 我这才发觉法海的不对劲,忙扑过去探他额头,发觉那地方烫得要命。我生怕不准,又手忙脚乱地将他揽到怀中,俯下身,用额头贴着他的额头试了试,这才确信,这和尚的确是发高烧了。 原来他不理我,不是在装深沉,而是这具身体,确实已经到了强弩之末。 明明在我手里还活蹦乱跳的,怎么到了他的手里,却被折腾成了这般凄惨模样? 他究竟对我的身体做了什么?! 我很生气,气那法海一点也不知道爱惜我的身体,不知对它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,便将手下那衣襟往下拉,想将那些碍事的衣物扒个干净,方便瞧个清楚。谁知刚拉下来一点,就看见好几道纵横交错的血痕,自胸膛延伸往上,血肉外翻,狰狞可憎,很像被严刑拷打出来的。 除此之外,在那些巨大的伤痕周围,还密布着一些密密麻麻的细小红痕,一看就知道是被那些臭道士们的画符所伤。虽说貌似被处理过了,却还没有痊愈,显然新添上没多久。 看着几乎找不到半块好皮的上半身,我非常崩溃。虽说伤疤相当于雄性生物的勋章,既能彰显男子气概,又能散发不羁魅力,可……可我们蛇类向来以阴柔为美,我为此费心巴力养出来的一身好皮肉,如今全都被他给毁了! 这是我的身子,我心疼坏了,恨不得立刻脱了衣服,在法海和尚的身上也划上两道来解气。 可转念一想,要是我们俩都躺下了,此地荒无人烟,妖又不敢靠近,我们孤立无援,岂不是要双双嗝屁翘辫子。百年之后若被过路的发现,见我们衣衫凌乱,说不定会以为是一对殉情的风流断袖,临走前还不忘睡了一觉,那真是…… 在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。 当务之急,果然还是先给和尚退烧吧。 我这般想着,就要将怀中人放回蒲团上。我尽量轻手轻脚,谁料法海却不配合,竟闭着眼睛胡乱缠抱住我,像条八爪鱼一般,口中不断呓语。无论我如何掰他的爪子,就是不肯离开我的怀抱。 或许在他此刻的迷梦里,我是个可以降温的大冰块吧。 见法海难得暴露出脆弱不安的一面,我有点心软,便回想着许仙照顾病人的样子,像哄孩子似的,轻轻拍了拍他的背,磨着牙说:“老实点躺着,小爷给你找药去。吃了药就不难受了,要乖,放开。” 他仍旧皱着眉头,但似乎是被拍舒服了,手指慢慢放开些许。我趁机从中抽身而出,找了三四个蒲团排成一长溜,做成张临时小床,将法海平坦安放在上面,脱了半边袈裟给他盖好。 做完这一切后,我一屁股坐到地上,严肃地开始思考去哪里弄药。我对药理一窍不通,如今没有妖力,也没法子给他渡灵。法海现在顶着我的脸,属于凡间人人喊打的逃犯,不能去药铺看病。思来想去,好像只有由我规规矩矩去药铺买药这一个办法。 可是,买药是需要银子的。我如今身无分文,法海也身无分文,我偷来的库银都被他亲手上交了,这简直是活脱脱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。 凡人常说,一文钱难倒英雄好汉。我对这句话向来不屑,直到今天,终于领悟到它惨痛的含义,不由再度陷入严肃的思考中。 我一思考,眼神就好乱瞟;一乱瞟,就落到先前随手放到一边的降魔杖和紫金钵上,忽然就挪不动了。 那俩玩意儿看起来挺贵重的,应该,能值几个钱吧? 第20章 喂药 “再说一次,我卖它们是为了给你买药。” 我举着勺子,不甚熟练地吹了吹药碗上蒸腾的热气,舀了一勺,半强迫地送到法海嘴边。见他仍不肯喝,我不由也恼了,把勺子往碗里一摔,张口骂道: “谁让你这么没用,打不过不会逃的?自己送上门去给人揍,找打吗?快喝了!要不是你霸占的是我的身子,小爷才懒得理你!” “你讲点道理,”法海瞪我一眼,冷冷道:“没用的究竟是谁啊?” 见他虽然面色惨白,却还有力气瞪我,分明有好转的迹象,我顿时来了劲头,又要给他喂药: “快喝了!这可是用你的禅杖跟金钵换来的,你不喝,它们不就白白献身了吗?” “它们是我的命,”法海仍梗着脖子不喝药,表情沉痛,语气近乎咬牙切齿:“你卖了它们,还不如杀了我。” “你以为我不想杀了你?”我被他气急了,把药碗往地下一摔,抓起一片碎瓷就抵在法海脖颈上,强抑住想划下去一了百了的冲动,恶狠狠道:“要不是你占着我的身体,我现在就杀了你!” 法海仰头跟我对视,表情无所畏惧。从他的眼睛里,我看见自己此刻的模样,真的很吓人。 我慢慢冷静下来,一把扔掉碎片,揉了揉眼睛。法海低念了一句“阿弥陀佛”,随后,说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。 “无魔不成佛。或许你,就是上天派来,助贫僧成佛的魔。” “不错,我就是魔,是天下最大的大魔头。”我向他呲了呲牙,忽然眼珠一转,计上心来,很邪恶地笑了起来,“你不吃药是不是?好,既然你不爱惜我的身体,那我也不必再苦了自己。我现在就拿着卖你禅杖得来的钱,去风月渡找最当红的名妓,包她个三天三夜,给你好好破破色戒!” 说完,我起身就要往外走。没走几步,忽闻后面“扑通”一声,像是重物倒地,随后,一只脚就被人从后面死死拉住了。 “不要!” 我回头一看,见是法海勉强从蒲团堆里爬起来,竭力扑过来拉住我。 我一声不吭,蹲下来就去掰他的手。他脸色极为难看,显然正忍受着强烈的痛苦,却跟我拗上了劲,任我怎么掰都不肯放,低声重复着“不要”。 “不要什么?”我居高临下地望着他,眯起眼睛问:“不要吃药,还是不要找名妓?” “不要,”他眼神慢慢涣散开来,有汗珠不断自额间滚落,将整张脸蒸得湿漉漉,喃喃道:“不要……” 许是生着病的缘故,和尚咬字含糊。我得探过身去,把耳朵凑近了他口唇,才勉强分辨出,他说的是: “不要走。” 我微微一怔。等回过神来,忽然发觉与法海已然近在咫尺,近到再往前一点,就能跟他唇对唇贴个正着。 说来奇怪,法海此刻虽用着我的脸,可给人的感觉,却跟我平时对着镜子看自己截然不同。尤其是此刻,整张脸湿湿的,充斥着难以言喻的色气,仿佛刚同谁在榻上翻覆过云雨。 难道平时在别人眼里,每次我刚洗完脸都是这副德行? 我浑身一个哆嗦,赶忙一使劲,彻底掰开法海的手。然后跳远了些,隔空威胁他说:“你吃药,我就不走。你不吃,我就去开荤。你自己选吧。” 我断定和尚是烧糊涂了,可即便是烧糊涂了,也还把自己的清白看得比命重要。发现这一点后,我很兴奋,把这当成攻破和尚牙关防线的绝招。事实证明,它的确很有用,通过这招,我终于让法海张口吃药了,而且一滴不落。 药铺开的是内服带外敷,内服的喝完,我又摩拳擦掌,打算掀开和尚衣襟给伤口上药。他喝完药,有了点力气,按着不让掀,被我一句话堵了过去: “这可是我的身子。你不让我来,总不会想自己来,好占我便宜吧?” 法海无言以对,只得乖乖放开,允我上下其手。我给他胸口上涂药的时候,他低垂的眼睫就在上方不远处,时不时碰我一下,痒痒的,像两只蝴蝶落在手臂上。 我正专心涂药,他忽然硬邦邦蹦出一句:“我们要尽快换回来。” “当然。你以为我稀罕你这具身子么?”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,“可你找到什么好办法了吗?” “事情之所以变成这样,是因为那天在山顶,碰到有高人渡劫。我们被天雷劈中,导致魂魄离体,又附错了身躯。”他继续硬邦邦地说,“所以目前最可行的办法,是再等一次渡劫雷。” “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。”我摸了摸下巴,“那下一次是什么时候,法海大师?” 仿佛被戳中痛处,他一下泄了气,语气却仍维持着表面上的冷硬:“不知道。” “不知道?”我瞪圆了眼睛,“那说了等于白说!” 许是由希望过渡到失望的过程太过迅速,我下手一时失掉分寸,重了几分,就听法海吃痛般抽了口气:“轻些。” “嫌疼,自己弄吧。”我气哼哼的,“想掉脑袋的时候怎么不嫌疼?知道做妖也不容易了吧?以后别动不动喊打喊杀的,烦!洗澡去了,等小爷回来,你最好已经弄好了,不然……” 见法海睨着我,我忽然嘿嘿一笑:“不然我就用你的手,跟你的小兄弟好好亲热亲热。” 他眸中忽然迸射出两道寒光:“你敢,收了你。” “你说什么?”我步步生风地往外走,故意指了指自己的耳朵,摆摆手,“我听不见。” “青蛇!”法海俨然又被我气得声音发颤,“贫僧在佛祖面前发誓,换回来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,就是收了你。” 我取过手巾往肩上一搭,吹了声口哨:“那等换回来再说吧。” 白塔外有条河,我在岸边脱得精光,跳进河里卖力地洗刷身体。自从跟着姐姐变成人形以来,我已许久没洗过这么畅快的澡,跟许仙住在一起,总有很多不方便。可现在,那些人间的臭规矩统统都不用守了,我就这么赤条条一身,惬意地活在天地之间,全身心都是自在。 一澡洗完,我精疲力尽地躺倒在草丛间,也懒得穿衣服,随手揪了根草叼在口中,枕着双臂,对着天幕数起星星来。 星星又大又亮,像姐姐的眼睛。数着数着,天边飘来一片云,我往旁边移了移,却被旁边什么东西硌到,摸过来一看,竟然是我十年前赠给法海的那片蛇鳞。许是先前系在腰间的那根绳子松了,在我脱衣服的时候掉下来了。 好机会,趁和尚用这玩意要挟我满足他一个愿望之前,毁掉吧。 我将它举到眼前,借着星光观察了一下,发现蛇鳞表面油光发亮,似乎经常被人摩挲。这样看来,法海对它好像还挺宝贝的样子,带在身边,时时把玩,若有不知情的,说不定还以为是定情信物呢。 我看着蛇鳞,暗暗发笑,觉得这和尚很是闷骚。口口声声说要收了我,却将我送他的东西妥帖收藏;为了杀我,将自己送到铡刀下,心里却暗暗期盼我能来救他,还埋怨我来得晚。他做人这么纠结,会不会有一天,就把自己给纠结死了。 那片鳞,我终究没毁,编了根草绳,将它系回腰间。我想,法海但凡能坦率一点,一定比现在要可爱许多。 第21章 牙印 那天晚上,我做了一个噩梦。 在梦里,我又见到了那只命丧于我手的吊睛白额大虎。不同的是,他比我印象中要年轻一些,也更得意一些,盘踞在高高的山顶上,俯视着下方无数伥鬼冲进哭嚎奔逃的人群,不时拖几个出来,杀掉后献祭给他。 我不在那群已经被吓破了胆的人中,离得很远,好像已经被谁带进了相对安全的密林。那些人,我分明一个也不认识,可看着他们不断倒下,我竟觉得心痛如绞,愤怒打着旋儿直冲头顶,几乎要将我吞没。 我很想去救人,却被人从背后推得一个趔趄,只能含泪转身,往相反的方向跑,不停地,不停地跑。 “哥哥,我害怕。” 耳边不断传来稚嫩的童音,我低头一看,怀中还抱着个小人儿,穿花棉袄,虎头鞋,吓得不敢睁眼。我正想,我一定要保护好他,怀中却是一空,不见了花棉袄,也没有虎头鞋。 我心中大骇,扭头一看—— 小人儿被狞笑着的伥鬼夺了去,转瞬间撕成碎片。 不远处,一个穿官袍的男人被白虎精扑倒在地。他挣扎着扭头看我,黑洞洞的眼眶流出血泪来,嘴巴仍在一张一合: “文德,快跑。” 我被吓醒了。 眼前还是熟悉的地方,佛像,经书,蒲团。内衫早已被冷汗浸得湿透,我惊魂未定,却忽然安下心来,捂着胸口,大口大口地喘着气。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,刚才那应该是法海的记忆。他曾经说过,他与白虎精有灭门之仇,那我在梦里看见的,就是当年惨剧发生时的场面,体会到的,也应该是法海当时的心情。 他那时还那么小,还不及一丛蒿草高,就必须直面亲人的鲜血。难怪当初小和尚学艺不精,就急忙忙赶下山来,大概是想替亲人报仇的念头郁结在心,已经迫切到难以忍受的地步了吧。 身边传来法海略显急促的呼吸声,黑暗中,我探身过去摸他,却摸了个空。他不在原来的位置,应该是睡迷糊的时候乱动,滚下了蒲团。 真不让人省心,像个小孩子一样。 我爬过去,半拖半抱着将法海放回小床上,额贴额地试了试他体温,还有点烧,但比先前已经好多了。 回到我自己的蒲团上,却觉得硌得慌,再睡不着。我抱着膝呆呆地坐了一会,忽然想起方才醒来前,似乎被老虎咬了一口,正咬在小腿上。虎口咬出来的伤鲜血淋漓,当时深可见骨,不知道有没有留下疤痕呢? 我小心地卷起裤腿,只见记忆中被咬到的地方,果然留下了两排牙印,时至今日,仍然清晰可见。 我凑过去,张开嘴巴,贴近了对着牙印虚虚比划了一下,发觉那一横排是法海的三倍还长。不由感叹,臭老虎牙口可真好,得亏当日没被他咬上一口,否则半条命都要交代了。 “你在做什么!” 耳边忽然响起法海怒气冲冲的声音,我还没来得及闭上嘴巴,他已经扑过来推了我一把。我摔在地上,痛得龇牙咧嘴,正想着法海这回又为什么生气,忽然灵光一闪,张口就喊: “你误会我了,我没动你的小兄弟!真的!” 霎时间,周围一片烛火全亮了,映在法海脸上,忽明忽暗,将他颊边羞恼的那一抹薄红衬得更加明显。 可他显然怒气未消:“妖孽,我真后悔当日饶你一命!” “我也很后悔。”我极真诚地附和,“后悔当年要多管闲事,否则,兔子现在还欠我一大笔萝卜债呢。” 法海冷冷地哼了一声,显然不满我将他与萝卜相提并论。我揉着脑袋爬起来,跟他大眼瞪了一会小眼,觉得这样下去,实在不是办法。撇开和尚动不动闹别扭的臭脾气不说,单说他只准我吃素,就会严重影响我胃口的。 “这样吧,既然你看我不顺眼,我也看你不顺眼,我们就不要待在一起了。”我很果断地一挥手,“在找到换回来的方法之前,你就是小青,我就是法海,我们互相去对方该去的地方。你去找我姐姐,继续扮她的丫鬟,我去金山寺,继续当你的和尚,谁都不准露馅。就这么定了,你现在病着,等你好一点了,我们就出塔。” “我不扮丫鬟。”他高昂着头,很嫌弃地吐出两个字:“丢人。” “嫌丢人?”我点点头,“行,你不扮也没关系,但你一定要向许仙解释清楚,我不是妖,我姐姐也不是。” “妖就是妖。”法海轻蔑道,“许仙不会不知道,除非他太蠢。再说,菜市口都去过了,他身边那些街坊也都知道了。即便你回去,他们也绝对容不下你。” 他可不就是太蠢吗。 这话我没说,为了在外人面前维护许仙的形象。 “不管他知不知道,你都要说。”我非常坚持,“我会帮你。我来说的话,应该会更可信一点。街坊你不用操心,我去买药的时候打听过了,他已经带着我姐姐搬走了,搬去苏州城了。我想在那里,应该没人会认识我。” 法海深深看我一眼,似乎有点幸灾乐祸:“你姐姐,不要你了。” “胡说。”我咬了下嘴唇,逞强道:“是我不想给她带来麻烦,所以才一直没有联系她。她去苏州,是一招缓兵之计,是为了避风头。她知道我会去找她的,所以一定在沿途留下了记号,到时候我一看就明白了。” 法海没接茬,目光冷飕飕的,在那样的目光下,仿佛一切尽力隐藏的心思都无所遁形。 我有点心虚,不敢跟他对视,于是抱住膝盖,将头埋在臂弯里,硬着头皮转移话题: “对了,我还得教教你,怎么做小青。否则,我姐姐一眼就看出来了。” 话音未落,却被法海扳着头拽了起来。我算是发现了,只要我有接触他小兄弟的嫌疑,法海就会立刻发现,然后毫不留情地将这种嫌疑扼杀在摇篮里。 既然如此,为什么不自己阉了自己,然后把小兄弟藏到谁都找不着的地方去呢? 反正这辈子也用不到。 我心里藏不住话,立刻就把这一劳永逸的招式跟法海说了,却换来他更加鄙夷的眼神攻击。 接下来,我向他传授了扮演我的诀窍,即勤劳,手巧,爱笑。作为回报,他也不情不愿地告诉了我做和尚的诀窍,即诵经,打坐,捉妖。 我摸着下巴想了想,觉得除了最后一项,我都能做到。 跟做和尚比起来,做小青实在很简单,我向法海教授了我的招牌笑容,就放他自己下去练。至于我自己,则走到那些堆满经书的书架边上,抽出一本,翻看起来。 没过多久,我感觉被人拍了下肩膀,立刻擦了擦口水,艰难地睁开眼睛,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,自己已经靠着书架睡过去了。法海冲我笑了一笑,那笑容让我怀疑自己是在照镜子,当即给他竖了个大拇指,赞道:“笑得好!” 他收了笑,淡淡瞥我一眼,摇摇头,又开始整理书架上那些好像永远也整理不完的经书。神情怎么瞧怎么像是嘲讽,看得我禁不住一阵心头火起。 “你什么意思?瞧不起我?好啊,青爷今儿还就告诉你了,今天不背完这些破经,小爷我就跟你姓!”我猛然一脚踏在木头椅子上,挑衅似地一擦鼻尖,气势汹汹道。 然而,吹牛是谁都会的,但是这遵守承诺,可是只有君子才能做得到。 我不是君子,尤其是在一堆破经面前,我还是更愿意做一条无拘无束的蛇。 “不是我说啊,但这些经简直太无聊了!还有啊,你们这破规矩怎么这么多?什么严持戒律,什么过午不食,我看着都头痛,更别说照做了。” 我双手本来好好的,一手托在腮间,一手翻着书,这会儿,却被一堆撕不得咬不得还只能轻拿轻放的经书,折腾得忍不住在头顶胡乱揉搓起来。和尚头顶光秃秃的,连插根手指的地方都没有,我的双手无处安放,顿时更烦了。 “背那么多,真是烦都烦死了!哎呀不学了不学了!” “跟我姓?” “跟你姓便跟你姓,”我嘿嘿一笑,讨好似地作了一揖,“禅师且听好了,从今日起,小的便叫法青了。” “我不姓法,”法海突然别过头去,擎着灯烛走向经架里间深处,只留了一个愈发高深的背影给我,“法海是师父赐我的法号,我在俗家,是姓裴的。” “裴?裴青?听起来好像是比法青好一点。嗯,不错不错,那就勉强接受了。” 他背影顿了顿,似乎点了点头:“甚好。” 我像得了赦令一般,直起身来伸个懒腰,打了个响指,便大步流星向着雷峰塔外渐亮的天光直奔而去。 被经书折磨了这么久,我迫不及待地想去草丛里打个滚儿,然后躲到没有法海的地方,和他那没出息的小兄弟一起,美美地补上一觉。 第22章 扯谎 这样被经书折磨的日子持续了三天,三日后恰逢黄道吉日,我们决定出塔。 其实,决定出塔的不是黄道吉日,而是,药不够了。 法海的禅杖和金钵本就不值几个钱,当铺老板见我急着用钱,又一压再压,换来的钱买成药,只够喝上五日。和尚受伤不轻,又不肯好好喝药,每每要我死缠烂打才肯喝尽碗底,搞得病势缠绵,时好时坏,再这么拖下去,估计也不会有什么起色。 许仙是开药铺的,耳根又子软,如果去投奔他的话,好好解释一番,他应该不会见死不救。 就这样,我与法海踏上了去苏州的道路。 许仙住的地方实在很好打听。因为他医术好,心肠也好,娶的娘子又貌若天仙,新开的药铺生意十分红火,比在钱塘县时还要好。 他家里闹妖的事迹好像还没从钱塘传到这里,是以我们问路时,听到的都是对许仙的赞语。药铺还是叫济世堂,我站在门前,回想起往昔在姐姐身边帮忙的时候,虽不过半月,却已觉得恍如隔世。 看上去,姐姐如今的生活很安稳,即便没有我,她也能活得很好。那么,我到底还应不应该去打扰她呢? 就在我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的时候,许仙正好送病人出来,看见我和法海,愣了愣,还是招呼道:“先进来吧。” 他虽然这么说了,我的腿却仿佛长在地上,迟迟迈不出去。法海全然没我这些顾虑,率先跟在许仙后面,昂首迈步走了进去。我一看,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,索性豁出去了,也跟在后面踏进了药铺。 “小青,这些天你跑去哪里了,知不知道你姐姐多担心你?” 许仙给我们端了茶,第一句话竟是这个。我不知道该怎么接,怕跟姐姐的说辞有出入,幸好法海镇定自若,张口就答: “我一直跟金山寺的这位禅师在一起,在雷峰塔躲了一阵,等风头过了才敢出来找你们。” 说着,他冲许仙笑了一笑。许仙盯着他看了半晌,仿佛这才放下心来,慢慢地说:“你呀,说什么自己是妖,官爷问你话,你也不好好解释,把我们都吓坏了。我知道银子不是你偷的,是贼人栽赃你家小姐,可你也不能为了帮我脱罪,就把自己搭进去啊。” 法海点点头:“以后不会了。” 许仙就笑呵呵地要将他往里引,一边絮絮叨叨:“进来看看吧,家里一直给你留着房间呢。你这段日子一定过得苦极了,等你姐姐回来,晚上要摆一桌接风宴,给你好好去去霉气。哦,还有这位禅师,小青多亏你照顾了,一起留下了吃顿便饭吧。” 听闻姐姐不在,我有点失望,却又仿佛松了一口气,忙摆了摆手:“不必了,许大夫,贫僧来这为说一句话,他真的不是妖,你们可以放心。话到了,贫僧也该走了。” 法海一个人,还有可能不穿帮。但我们若同时出现在姐姐面前,我真的不能保证她看不出来。 许仙挽留了几句,见我去意坚决,便没再强留,只是坚持要送我到门口。我跟他往外走,快出去时,忽觉一道锐利的目光射在身上,微一抬头,就见灰狼抱臂靠在门边,瞧着我似笑非笑,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。 许仙还在旁边,我学着法海往日那样,目不斜视地从灰狼身边走过去,默默祈祷他什么都没看出来,看出来也不要说出来,就让我安静地离开。 迈出药铺的大门前,我终究还是没忍住,扭头朝里间看了一眼。法海正巧也将目光投出来,与我四目相对,眸光似是微动,终究又归于空寂。 直到远远将济世堂抛在身后,都快走出苏州城了,我才长舒一口气,觉得胸口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。 临行前,我曾与法海约法三章。在山上当和尚期间,我不能破戒,除了酒戒荤戒,最重要的,就是决不能去风月场合找相好。 其实他高估我了,就冲我是个和尚,还穷得叮当响,那些妖精也不会搭理我。 其实那些个这戒那戒,这不是最头疼的。最令我头疼的,还是那个老住持。我总觉得他早已看透了我,而且我为了抹黑法海,还当着全寺大小和尚的面吃肉喝酒了。当时是很爽,可哪能料得到头来,竟然还要自己收拾自己留下的烂摊子。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卖,否则我一定囤上百八十包。 我一步一个台阶走上金山寺,猛吸一口气,厚着脸皮叩门: “住持,我是法海,我化缘回来了。” 有人来开门了,还是叫圆通的小和尚。看见是我,他顿时大惊失色,扭头就跑,边跑边叫:“呜呜呜住持,法海师父又又又回来了。” 他跑得太急,忘了关门,我道了声“阿弥陀佛”,便堂而皇之走了进去。大小和尚们闻声出来看,看见真是我,一个个都两眼放光,却大多不敢靠太近,只一个劲地跟我竖大拇指。 为数不多敢于靠近的,问的却都是些很劲爆的问题: “法海,听说你下山后扫荡了大小青楼,大振咱们金山寺的雄风,是不是真的?” “法海,听说你把那个风月渡的花魁搞大了肚子,人家还拼死拼活要自赎自身,非要从良嫁你不可,是不是真的?” “法海,听说你跟一个蛇妖混在一起,每天从早到晚要大战三百回合。那蛇妖还是公的,生得很俊,在床上很是风骚,是不是真的?” 我很想说那蛇妖的确是公的,也的确生得很俊,在床上也很可能会很风骚,毕竟参见我姐姐就能看出,我们蛇类对那档子事基本都欲求旺盛。可法海跟我,的确是清白的,我们没有大战三百回合。 我刚想说话,那些和尚往我背后瞧了一眼,忽然吓得作鸟兽状四散奔逃。我知道该来的早晚回来,于是猛地转身,冲来人弯下腰,一口气道: “住持,其实贫僧还没下山,就对破戒的事非常后悔。贫僧没有去青楼,也没有找花魁,更没有跟妖精大战三百回合,而是去西湖边的兄弟寺院灵隐寺走了一遭。在那里,贫僧学到了一句话,‘酒肉穿肠过,佛祖心中留’,出自他们那的一个活佛之口。您想,活佛都这样说了,可见偶尔喝酒吃肉,佛祖不会怪罪。您要打要罚,贫僧都认,只求您能恩准贫僧继续留在寺里,长奉于佛祖面前。” 我说这番话,自觉认错态度已经十分良好,便小心翼翼地直起身来。住持依旧笑眯眯的,抬手摸了摸我光溜溜的脑壳,慈祥地问出一句: “法海,你化的缘呢?” 我一惊,这才发觉自己两手空空,金钵早被卖到当铺去了。我的谎言太拙劣,老主持眼光又太毒辣,竟将我一眼拆穿。这下可好,混进寺庙的计划第一步就宣告失败,又要被赶出去了。 “没化到,就再去化吧。”谁料,老住持并未赶我,反而交给了我一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,“正好带着他们,下山去见见世面。” 在他身后,站着三个捧着钵的小和尚,仿佛三颗长着腿的小号皮球。圆通也在其列,正怯生生地看着我,仿佛我是一只披着人皮的妖怪。 虽然……我确实是。 第23章 勾栏 我一直搞不懂老住持怎么想的,竟敢让我这个劣迹斑斑的假和尚带着一群小孩儿去讨饭,也不怕教坏了他们。 不过脑回路清奇,或许是高人们共同的特点,为的就是让敌人难以揣测他们的心思,以达到被卖了还帮他们数钱的目的。 虽然我心里有一百个不情愿,但既然老和尚将小和尚托付给了我,我也不好推辞,只能原路返回,带着小和尚们踏上了下山的路。 这些小和尚或许是出生在寺庙里,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下山,看什么都新鲜。看见卖面具的就直了眼,看见卖桂花糕的就咽口水。 其中最年长的一个叫慧通,虽然也会咽口水,但因为年纪大些,接受寺庙禁欲思想荼毒的时间比较长,所以每到这时,总会故意板起脸,摆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,竭力催促那些小的:“快别看了,都跟紧法海师父,别走丢了。” 我在旁边抱臂看着,心里暗暗发笑。慧通再催的时候,我就按住他的手,笑嘻嘻道:“好啦,没关系,住持让我带你们出来,就是见世面的。想看什么就看什么,想要什么,就多看看,看几眼又掉不了一块肉。” 慧通迷惘地看了我一眼,双手合十,面相庄严:“阿弥陀佛,可是您以前说过,如果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住眼睛,就再也找不到通往佛祖面前的路了。” 嘁,这个法海,比起我,他才是真正的教坏小孩子吧。 “那我问你,我以前还说什么了?” 慧通一双眼眸亮晶晶的:“您还说过,您此生要以捉妖为己任,定要让人间百姓再不受妖魔肆虐之苦。法海师父,我们去捉妖吧!” 一听到这个,其余小和尚也都来了兴致,桂花糕也不馋了,纷纷围到我身边,嚷嚷着:“法海师父,我们去捉妖吧!” “捉妖有什么好玩的?”我撇撇嘴,十分恨铁不成钢:“你们小小年纪,天天就只知道喊打喊杀,怎么能悟出我佛慈悲的道理?” 圆通站在最外围,看了我一眼,就迅速低下头去,小声嘟囔:“那你当着住持的面吃肉喝酒,还去勾栏狎妓,就能悟出我佛慈悲了?” “你说什么?”我拨开一群小和尚,走到圆通面前,鼓励他:“大点声,圆通,让他们都听见。” 圆通嘴唇哆嗦了几下,不敢说话了,于是我只能替他重复了一遍:“他问我吃肉喝酒,还去勾栏狎妓,能不能悟出我佛慈悲?我的回答是,当然!你们别不信,这跟捉妖有很大的关系。” 慧通十分疑惑:“什么关系?” 我清了清嗓子,借着这个空挡,在心里快速构建起捉妖与狎妓相联系的桥梁。见圆通也支起耳朵,我更是下定决心,一定要好好震一震这一帮小和尚,把法海遗留在他们脑袋里的那些惑众妖言都清清干净。 “你们要捉妖,就必须得学会正确的捉妖技巧。”我胡诌得煞有介事,“说到技巧,首先,你得先明白妖孽为何能蛊惑人心,否则,怎么能区分不能除的善妖跟必须除的恶妖?” “妖也分善恶吗?” “当然!”我掐着腰教训慧通,“如果不分善恶,滥杀无辜,那我们跟屠夫有什么区别?” 慧通扁扁嘴,不说话了,我于是得以继续: “所以我去勾栏,并非是胡闹。欲学捉妖,先学辨妖,勾栏里多得是因一时失足而堕入风尘的女子,学的都是狐狸精那一套,时常去观摩一下,有助于你们打入敌人内部,再从内部攻破。而到了我这一步呢,辨妖的本事已经炉火纯青,再去勾栏,就是去用我佛的力量感化他们,帮助他们弃暗投明。若是遇到实在冥顽不灵的,即使受到感化,仍坚持要吸食人的精气,那就必须收了,毫不留情。我说这么多,你们听懂了吗?” 众小僧齐刷刷拖长声音道:“听懂了。” “很好,”我点点头,“那我们走吧。” 慧通急忙忙问:“去哪?” 我打了响指:“当然是去勾栏,辨认哪些是可以拯救的狐狸精。” 说真的,时隔这么久,再去风月渡,我心里也有点打鼓。毕竟那里的狐狸精坊主同素贞相熟,还有替人扮女装的嗜好,虽然我如今用的是法海的身子,可也难保她不会眼睛毒到一眼认出我来,再对我这身和尚的装束百般挑剔。 所以在进入那座妖冶小楼之前,我暗暗祈求佛祖,千万不要让我遇见那只真正的狐狸精。可惜,事到临头才临时抱佛脚,压根儿没用。当我领着小和尚们站到风月渡大堂的正中央,目光就越过楼上一众刚提上裤子的大肚皮男人,落到了不远处,狐狸精那张桃花醺然的面孔上。 狐狸么,天生媚态,但凡往那一站,叫人想不注意都难。 彼时她正下楼,随意往下一瞥,就与我对上了目光。随后,竟抿嘴一笑,摇曳生姿着向我走来。 当着一众小和尚的面,我不好掉头就走,也不好与她坦诚相认。正打算装作不认识,狐狸精却已走到眼前,扬起她粉红色的小手绢儿,跟我打了个招呼: “你来了。” 纳尼?!大姐,原来你跟这除妖狂魔其实很熟吗? 法海,原来我一直错看了你。早知道就不该替你解释。 我硬着头皮“嗯”了一声,她的手已经搭上了我的肩膀,头靠过来,朝我耳边幽幽地吹了一口气:“我等了你好久啊。” 在一片混着狐骚味的香风中,我感觉眼前场景飞速旋转,眼珠子都要被转出去了。等眼前好容易定住不动了,人却往后一栽,重重摔进一张软榻中。 我欲起身,狐狸精却压上来,将我再度扑倒在香榻上,双手按住我双肩,表情如饥似渴。 她显然很想将我撕碎,却似乎有所顾忌,频频往我右手边看。我猜到她在顾忌什么,出于善意,提醒道:“降魔杖和都金钵已经卖了,你不用担心。” 她身形顿了一顿,忽然松懈下来,将脑袋埋在我腋窝间蹭了蹭。然后抬手,风情万种地摸了摸我的光头,舔着嘴唇问:“为什么告诉我这个?难道,不怕我吃了你呀?” “怕。”我点点头,咽了口唾沫:“那个,桃花,我不是法海,我是小青。小青就是,白素贞是我姐的,那个小青。” 狐狸歪歪脑袋,努力理解了一下我说的话,随后,僵住了。 我本以为,她听了这个就会放过我。谁知,在明白以后,狐狸精看我的眼神竟比方才还要灼热十倍,唯一的一点矜持都不翼而飞,看得我浑身冒起了鸡皮疙瘩。 “你……” “脱了!”她不再给我机会,扑上来,开始急切地扒我衣裳,一边自己动手,一边还命令我:“快,给老娘脱光了,一件都不许剩!” 第24章 桃叶 “这么多年不见,您的口味变素了?” 我一手撑着头,一手搭在腰间,只松垮系了件春光大泄的浴袍,侧躺在床上。对面的狐狸精拿笔蘸了墨汁,正聚精会神地作画,时不时抬头看我一眼,一看就看入了迷,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。 “老娘要给他画一幅画像,全/裸的。”她擦了擦口水,喃喃自语,“画好之后,按这个图样做一个人偶,天天晚上搂着他睡觉。” “不是吧?”我调侃道:“凭桃叶你的美貌,怎么会枕边缺人到这个程度?” “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?”她白了我一眼,“像法海这种程度的极品,有多难找,你知道吗?” 见我不信,她细细数来:“长得又俊,还不苟言笑,冷酷傲岸,简直像天神下凡,迷死人不偿命啊。” 我想到什么,立刻哈哈大笑,边笑边道:“不苟言笑,是因为他跟你只会说一句话:‘妖孽,哪里跑,快到贫僧钵里来!’” 这一笑少不了乱动,破坏了事先摆好的造型。我手忙脚乱地将四肢放回它们该待的地方,一抬头,才发现狐狸精正托着腮看我,很出神,眸中深情缱绻:“倒是从没见过他笑得如此开怀。” 她说这话时,神情比起方才,很有些异样。我心念一动,觉得不对头,果然,就见她丢了笔,慢慢踱步过来,挨蹭着坐到我身边,水葱似的手指点点我的胸膛,在上面打着旋子画起圈儿来。 我挣扎着要起身,她却整只妖偎进我怀里,软得没骨头似的,伸出水蛇般的白胳膊勾住我脖子,媚眼如丝:“第一眼见,我就看上你了。跟我做一场生意吧,不收你银子。” 我吓了一跳,赶忙推开她:“不可不可,桃叶你看清楚,我是小青,小青啊!蛇跟狐狸是不可能有结果的,咱们要是钻进同一床被子,我可怎么跟我姐姐交代啊?” “你都这么大了,还怕你姐姐?”她在地上打了个滚儿,又很敏捷地翻身上来,“她不是都找了个人嫁了,还怀了那人的种,咱们这算什么?不过一夜风流罢了!怎么,老娘都不嫌弃你是条小蛇,你倒看不上我?” “不是!”我慌忙推拒,谁料越推她缠得越紧,简直像条八爪鱼一样难缠。眼看法海就要破戒失身,我想起答应过他的话,一咬牙,索性大喊道:“这话有点难以启齿,但我还是说了吧。桃叶,我有断袖之癖!断袖之癖晓得吧?就是我喜欢公妖精,不喜欢母妖精,这下你懂了吧?我不是看不上你,我是真不行啊!” 都说承认自己不行,是一个雄性最耻辱的时刻。改天再见到法海,我一定要严肃地告诉他,我为他作出了多大牺牲,他一定得好好感谢我才行。 此话一出口,空气里顿时被无比尴尬的沉默填满。狐狸精趴在我身上,眨了下眼,又眨了下眼,突然“咯咯咯”地笑了起来,笑到自己从我身上掉了下去。 “原来……哈哈哈……原来是这样。”她笑得满地打滚,笑到眼泪都流了出来,“难怪他看都不看我一眼,原来是早有了你这个小蛇妖。” 什么? 我总觉得她好像理解错了,但电光火石间,忽然觉得让她就这么错下去,好像是保护法海完璧之身的最好法子。 我警惕地拢了拢衣裳,她慢慢止了笑,从地上爬起来,坐回作画的小案旁,盯着我的脸,幽幽地叹了口气:“你说,你有哪点比我好?” “不是好不好的事情,”我耸了耸肩,不怀好意道:“如你所见,他也是个断袖。这是天生的,改不了啊。” 装都装了,干脆一起吧,也就不存在谁占了谁便宜去。 “不对。”狐狸忽然眯起眼睛,“如果你们真是相好,你怎会带他来这种地方?” 我顿时卡了壳。 “因为……因为不是我要来,是他那些徒子徒孙们要来。” 我决定答个半真半假: “我们被雷劈之后,换了身子,但不能在他们住持面前暴露,否则那老和尚非拆散我们不可。正好老和尚托法海带这帮小不点下山长见识,所以,我就装成法海,带小和尚们来见识见识妖精的手段,免得他们以后给妖骗了都不知道。” 狐狸精瞧着我似笑非笑,忽然舔了舔嘴唇:“那你怕不怕,我叫我这些姐妹把他们都吃了,再把你这具身子给撕碎了,瓜分掉?恨这和尚的妖固然不少,可馋这和尚的,同样也不少。既然全须全尾的人得不到,能分到一只手,也是好的。” 看她的表情,我相信她做得出来。 完了完了,这回把小和尚们带进盘丝洞,可真成了肉包子打狗,有去无回了。 “别啊,”我只得虚意奉迎,“桃叶,都是一家人,何必做得那么绝呢?” “一家人?”她不紧不慢地叼起手绢,绕着我转了几圈,“我跟你,姑且还算是一家人,可跟这些大小和尚,好像扯不上什么关系吧?” “哪能呢?”我掰着手指头给她算,“我跟你是一家人,跟法海也是一家人,这些小和尚跟法海是一家人。这么算下来,你跟这些小和尚,不就也成一家人了吗?您大人有大量,何必跟自家子侄过不去呢?” 她哼了一声,眼梢往上一吊,用涂得鲜红的指甲点住我的脑门:“你小子平时就滑不溜秋的,想骗老娘,可没那么容易。口说无凭,想让老娘信你跟这和尚是一家人,先过了镜花水月这关!” “不,不用了吧。”我声音颤抖:“您别不信,我是真心喜欢他,我俩好得都能穿一条裤子了。” “哦?”狐狸精往我脖子上喷了口气,我都能感觉到她的尖牙就悬在不远处,“那你怎会允我给他画这副香艳小像?” “因为,”我闭上眼睛,绝望道:“我不想让他觉得我善妒。” 别的来什么都行,可千万别来什么鬼的镜花水月。 所谓镜花水月,是那些常年混迹于风月场中的妖精闲着无聊发明出来,拿来试炼恩客真心的法门。要知道,鸳鸯帐内颠鸾倒凤的时候,男人嘴上跟下半身一样,都没个把门儿的,什么心肝儿宝贝儿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,都随着泄洪一并出来了。 出来了,多半也就不记得了,可惜世间,却自有痴情女子拿这当成真宝贝,非要践行这承诺,追随男人去。这一来二去纠缠反复,始乱终弃也不在少数,于是,无数痴男怨女由此而生,伤得狠了,就去投湖投井,化作水鬼,扰了湖井里妖精沉睡百年的清梦。 妖精们不胜其扰,觉得情字真是个害人不浅的字眼,于是动用大家的法力,一起造了这么个水镜,放在风月渡里,堪称这座小楼的镇楼之宝。 据说,每当有楼里的姐儿被誓言哄住,动了从良嫁人的心思,就想方设法让她心上的郎君看一眼镜子,若映出来的是她的模样,自然皆大欢喜;若不是或水镜碎掉,也就死了心,任凭妖精们吸了这负心汉的精气去。 如今,风月渡的桃叶老板娘要我看这面水镜,若映出来的不是法海的模样,那我就再无狡辩的余地。 “心虚了,不敢么?”见我面如土色,狐狸精似乎早已料得这般结果,又咯咯笑了起来,“这和尚平日里总追在你姐姐后面跑,她都快烦死了。不如,我今日就毁了法海的童子之身,叫他再做不成和尚。想来你姐姐也不会反对,还会夸奖你,替她分忧呢。” 伸头一刀,缩头也是一刀,豁出去了。 “敢,有什么不敢的?”我拿开她搭在我肩上的手,强颜欢笑道:“我待法海之心,日月可鉴,岂会怕区区试情水镜?刚好我对这面神奇的镜子一直有所耳闻,却从未见过,今日便趁机饱一饱眼福。老板娘,请吧。” 很快,我被领进另一间屋子,里面什么都没有,只有一池冷水。桃叶领我走到水池边,沿着光滑的边沿走到池中央,一个刚够两人落足的小台子上。水面平滑如镜,池水清澈见底,里面并无半个活物,连片莲叶都没有。 以往姐儿给恩客看的水镜都是□□,今日她带我看的这个,想来便是镜花水月的真身了。 我在水台上站定,定了定神,趁桃叶没注意,往水里偷瞄了一眼,发现里面正隐约映出法海的倒影。 我正暗自庆幸自己现在占是法海的身子,若我一直心无杂念,这水镜中映出的,便一直是我此刻真实的倒影。若真能如此,那这关,我就算过了。 “往边上站站。” 桃叶却并不打算就放过我,直推搡着我往前站,直到再前一步,我就要跌进水中。 她从我肩膀间探出头来,我们四只眼睛一起往下看。 水镜中倒映出的,依然是法海的模样,只是…… 我低头看了看,确信自己的现在穿的是件坦胸露乳的浴袍。可那倒影里的法海,却分明穿着初见时那身庄严的袈裟,一手降魔杖,一手紫金钵,神情不怒自威,见我看他,竟冷冷睨了我一眼,简直跟当初在虎穴中时一模一样。 一个虚影,也敢瞪我,我立刻回瞪回去。可脚下倒影忽然模糊拉长,又完全变了。 雷峰塔内,经书架旁,佛像前,穿绛红袈裟的年轻僧人眉目深邃,正盘膝坐在蒲团上。见我看他,竟缓缓朝我伸出手,展颜笑了一笑。 “想不到,想不到啊,”肩膀上那颗美人脑袋忽然轻叹一声,语气半是感慨,半是嘲弄,“想不到你一条小公蛇,对那和尚还真是情深似海,情比金坚呢。” 我傻了,立刻半跪下来,想贴近了镜面瞧得更清楚些。 那倒影再度模糊拉长,很快变回了最初那样,法海穿着浴袍,上身虚掩着,露出大片坚实的胸膛和小腹。之前在塔里时,没有镜子,对着河水,我只模糊瞧见过一个大概。此刻将全貌看得真切,竟觉得那人眼里眉梢都带着风情,让我很想扑上去抱着啃上一口。 镜子里的法海又向我伸出手。我撅着屁股趴在水池边,也缓缓伸出手,颤巍巍地想贴过去,临近镜面却又收了回来,生怕他真成了水中的圆月,一碰即碎。 原来,我在塔中时,对法海时常无端生出亲近之意,不是错觉。 我原本以为,因为他占着我的身体,所以我才总是忍不住,想要离他更近一些。可现在看来,我对他身体的兴趣,竟然远远超过了对我自己身体的兴趣。 扑通,扑通, 我从未如此清楚地知道 —— 我,完,了。 为什么每来一次风月渡,我都能刷新一次对我自己的认知。 上一次来,我发现自己其实挺喜欢穿女装的。 这一次,我发现自己其实…… 真的是个断袖。 作者有话要说: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保尔·捡到金 1个;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跟小可爱萌解释一下每周四晚上九点更的原因哈!因为编编一般在周四中午换榜,感觉这篇文触晋江雷点的内容比较多,每发一章都要担心会不会红锁QAQ,怕锁了就上不了榜了,所以就先上再发啦:p感谢在2020-07-28 18:02:04~2020-07-30 12:43: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保尔·捡到金 4个;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25章 春情 春日晚间常有猫叫,尖利如小儿啼哭。夜里睡不着时飘进耳中,无论人妖,都躁得慌。 法海已经好几天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了。 隔壁也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,夜里弄出的动静比猫还大,而且还专挑夜深人静,人最困盹的时候闹。法海总在睡梦中被吵醒,醒后就再也睡不着,是以白日里帮忙捣药的时候,总是挂着浓重的黑眼圈,人也无精打采。 许仙每每看了,还以为他是少年郎血气方刚,深夜无人慰藉,寂寞难耐,于是曾私下里跟素贞提起,小青也到了说亲的年纪,让她跟街坊打听打听,周围有无尚未定人家的姑娘;还在晚饭桌上旁敲侧击地问过法海,心里有没有惦记的人,男孩子不要怕羞,若真有,说出来,他带他主动提亲去。 他这些出于好意的提议,当然是全被法海一口回绝。 每当这时,素贞的神情总是淡淡的,既不看法海,也不多说什么,只是夹筷子菜到许仙碗里,期望能堵住他的嘴。 于是法海便知道,白蛇什么都看得出来,之所以没有点破,或许是想保青蛇在他那边的平安。 这样说起来,许仙还真是心大,娘子的丫鬟突然从女儿身变成了男儿郎,他非但不怀疑这两人间有奸情,还能将之继续留在屋檐下。难怪自己昔日第一眼见许仙时,就觉得他有慧根和佛缘,如今再看,果然不错,是个当和尚的好苗子。 不过……许大夫心地虽然良善,可眼神,实在令人堪忧。 法海搁下筷子,看了正将一筷子肉菜往对方碗里推来推去的许仙夫妇一眼,站起身来,淡淡道:“我吃好了,姐姐姐夫慢用。” 白素贞抬起头来,努力挤出一个微笑:“青儿,还是再坐下多吃一点吧。” 就这么一个空当,许仙已经眼疾手快,将那筷子肉夹到了她的碗里,笑眯眯地劝道:“娘子,为了腹中骨肉,你也要多吃一点。” 法海低头,往白蛇已经微微显凸的小腹看了一眼,垂下眼帘。他想,或许白素贞不点破,是因为肚子里有了孽种,所以变得瞻前顾后,已然顾不得青蛇的安危了。 法海目光不自觉变冷些许,白蛇很快察觉到了,警惕地抬眼望着他,眸中亦凝着冷光,仿佛在警告他不要乱来。 法海于是掸了掸衣袖,微微笑道:“姐姐有姐夫疼惜,叫人羡慕。你们多用些,我先回房休息了。” 说完,他便离了饭桌,径直往后院走去。 身后很快传来另一道起身离席的声音,有脚步声跟了上来,不紧不慢,仿佛料定法海会等他一样。 近日来,法海白日里仔细观察过,许仙作为这家药铺里除他之外唯一的人,日日容光焕发。特别是在白素贞断出喜脉之后,整个人更像打了鸡血,整日傻笑,没有半分夜里睡不好的迹象。 纵使睡不着,恐怕也是欢喜得睡不着。 那就是说,隔壁扰人清静的□□声,许仙听不见。换言之,就是隔壁那两只妖故意只叫给他一个人听的。 身后那阵脚步声很快追上来。法海在自己屋门前立定,却并不推门进去,而是旋过身,直面那道抱臂斜倚在走廊尽头的灰衫身影。 夜里闹腾得那般凶,白日还毫无疲倦之色,妖精的体格果然不是人可比拟的。 “你看起来很累。” 不等法海想好该说什么,那边的灰狼精已率先开了口。二人对视片刻,法海的语气平静中泛着些冷:“不都是拜仁兄所赐么?” “是吗?”灰狼精勾唇笑了一声,“那可真是对不住。不过我们妖都是这样,顺应自然,率性而为,你若适应不了,还是趁早滚蛋的好。” 隔壁的门“吱呀”一声,开了一条窄缝,白兔从里面探出头来,瞅瞅这边,又瞅瞅那边。他看见法海在场,头往里缩了缩,似乎有点难为情,犹豫片刻,还是冲灰狼很小声地道:“你回来了。” 走廊内剑拔弩张的气氛登时化解,灰狼不再理睬法海,径直走过去,摸了摸白兔的头:“回来了。” 白兔任他摸,左看看,右看看,不甘心般咬了咬嘴唇,跳着去掰灰狼藏在背后的那只手:“我的萝卜呢?” “还敢乱动,小心后面又疼了。”灰狼笑得蔫坏,搂着肩膀将他按下去,又从背后变戏法似的摸出一袋萝卜,举在兔子面前晃了晃,“看看,这是什么?” 白兔眼睛都亮了,挣着要去抢,灰狼将萝卜举得高高的,直勾勾瞧着他不说话,仿佛有所暗示。白兔就踮起脚尖,在他嘴唇上飞快地啄了一口,又伸手急不可耐道:“给我!” “给你什么?” “萝卜!” 灰狼却将胳膊伸得更高,使劲捏他鼻子,恶狠狠道:“小贪吃鬼。” “嘭”的一声,是隔壁关门的声音。兔子停下来,往那边瞅了一眼,小声埋怨:“你干嘛对青哥那么凶?他都生气了。” “笨兔子。”灰狼揉乱了他的头发,亦往那边斜眼瞧着,“看清楚,那可不是你青哥。” 当天夜里,猫儿照例□□,隔壁房内也照样动静不断。法海侧卧着蜷缩在床上,拿被子蒙住头,却还是挡不住声音往耳朵里灌。 他闭上眼睛,在心里默念清心咒,念着念着,眼皮就有些发沉;再念着念着,咒文里头那个“清”字,就慢慢变成了“青”字。 第二天一早,天不亮,法海就直挺挺起身坐了起来。他靠着墙坐了半晌,没有立刻下床,慢慢伸手往被子深处一摸,身子登时就有些僵硬。 他又在床上怔坐片刻,听窗外鸡叫了,这才慢吞吞地从床上下来。先找了件干净的内衫换上,又翻箱倒柜找出条干净的床单,隔着被子铺好,脏了的则团成一团扔到地上,跟同样污了的内衫混在一处。 水盆已端过来放在一旁,法海站在那堆布料旁,蹙着眉想了想,还是将那些罪证小心放进火盆里,一点点烧尽了。 等到最后一丝布料也被火舌舔舐殆尽,法海熄了火,将水盆端回盆架上,掬起水来洗了把脸,神色晦暗不明。 突然,有颗小石子“噗”一声,砸破了窗户纸,在地上弹了几下,滚到法海脚边。 他往外看了一眼,将石子弯腰拾起来,见外面裹了张字条,便取下来展开一看,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:春叫猫儿猫□□,听他越叫越精神,小僧亦有猫儿意,不敢人前叫一声。 作者有话要说:最后这句打油诗,改编自志明和尚的《牛山四十屁》。感谢在2020-07-30 12:43:54~2020-08-01 13:16: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:保尔·捡到金 2个;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保尔·捡到金 1个;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26章 妖孽 早上吃早点的时候,许仙环视一周,奇怪地问:“小青怎么还没来,是睡过头了吗?” “青儿爱睡懒觉也是常事,相公不记得了吗?”白素贞挽起袖子,往他碗里夹了一只汤包,“往日没事的时候,他常常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呢。” “话是这么说,可他最近都起得很早,这才觉得有些反常。”许仙想了想,也觉得兴许是自己大惊小怪了,不由展颜一笑:“没事,我们先吃,给他留一些就是了。” 就在这时,有人拉开椅子,在桌边坐了下来。许仙抬眼一看,忙招呼道:“小青,我们正说你呢,昨夜睡得好吗?” “不太好,做了一场噩梦。”法海落了座,却并不动碗筷,话是对许仙说的,眼睛却看着对面正吃肉粥的灰衣男子,“许仙,你相信这世上有妖吗?” “妖?”许仙凝眉望向他,忽而又舒展开来,“你之前好像问过我一次,我说过,我不信的。” “可我要告诉你,他们的确存在。”法海语气转为森寒,“许仙,这是实情,由不得你不信。” “小青你今天怎么了,莫不是给梦魇着了?怎么和之前那位和尚师父一个腔调?”许仙再度皱起眉头,“若妖真的存在,为何我从未见过?” “你没见过,莫非也没听过说书人讲的那些志怪奇谈么?”法海语气咄咄逼人,“那都是见过妖的人记录下来,在坊间流传,用以警醒世人的。你看看祸害人最厉害的那些妖孽,哪一个不是能修成人形,混迹于人群之中的?若妖怪只能保持原本样貌,人们见了就能躲,哪还会给它祸害旁人的机会!” “世人没亲历过,就不知道妖的可怕之处。许仙,莫被色相迷住了眼,你说从没见过的妖,或许,就藏在你身边,等着害你性命呢。” 白蛇的脸色蓦然变得有些苍白。 “够了!”许仙立刻察觉到了,语气焦急起来:“你姐姐还在这里,你说这些惊怖之事,万一惊着她动了胎气,那可怎么得了?娘子,你脸色不好看,走,我先扶你回房休息。” 望着那相扶远去的一双身影,法海搁在膝上的手握了握拳,双唇不自觉抿紧了。对面灰狼头也没抬,就着这出闹剧稀里哗啦喝完了粥,把碗往桌上一搁,意犹未尽般舔了圈嘴唇: “对牛弹琴的滋味,不好受吧。” 法海没有说话,只垂下眼帘,替自己舀了一碗白粥,安静地吃了起来。 接下来的几天里,法海都没有再找到单独提点许仙的机会。白天在药铺帮忙的时候,总有白蛇碍眼的肚子在眼前晃来晃去;一到晚上,四周那梦魇般的声音便如跗骨之蛆,一点点钻进他的耳朵里。 夜深人静的时候,法海睁着眼睛,便会被扰得道心不宁;闭上眼睛,青蛇就会乘着这种声音来到他的梦中。到了第二天,他就只能再换一套衣衫被褥,然后让那些不愿回想的梦消失于烈火之中。 洗脸盆前的铜镜早已被法海取下,倒扣在一边。如今,他已经连镜中青蛇的脸庞,都不能直视了。 法海知道,他目前所经历的这一切,一定是灰狼精在暗中搞的鬼。他如今道行不及灰狼精,身边又没有称手的法器傍身,竟连这种程度的法术都破不了,实在难堪。 许仙是个睁眼瞎,还不听劝,自己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。还不如去当铺将降魔杖与紫金钵赎回来,当着许仙的面将兔子精和灰狼精打成原形,届时眼见为实,却由不得他不信。 法海打定主意,留下一张字条,说自己要去看望远方的姑妈,可能要去个几天,让他们不必担心,随后便连夜收拾好行李。为了不惊扰已经入睡的许仙,他想了想,还是没用正门,翻墙走了。 法海发现自己现在的行事作风,是越来越向青蛇靠拢了。 当初他们藏在雷峰塔内,青蛇急着换钱,一定是选了一个在钱塘县内的当铺。法海一家一家问过去,终于在一个深藏不露的小巷子里,找到了青蛇当初当禅杖和金钵的地方。 当铺掌柜的长了一双很精明的小眼睛,法海刚一提要赎禅杖,他就狮子大开口,非多要十倍的银子,还说当初是那位和尚师父答应他的,谁来赎都是这个价。 法海不太擅长与人争辩,同掌柜讲了半天,竟一分价钱都讲不下来。他在药铺帮工,本就没攒下多少钱,那老板言语又太过尖酸,丝毫不打算松口。法海知道这是青蛇早就设好的套,从一开始就不想让他赎回禅杖,心中羞愤交加,于是一时没忍住,趁掌柜不注意,抢了禅杖和金钵就跑。 任凭那掌柜在后面叫骂追赶,法海也一步不停。他将禅杖与金钵收进芥子,径直跑出小巷,在大街上如织的人流间乱穿,很快将掌柜派出来追他的那几个小打手甩掉了。 他又多跑了一阵,直到确认那几人再也追不上来,终于慢慢停住脚步,在路边撑着膝盖急喘了几口气,这才抬起头,眯着眼睛辨认自己如今身在何处。 又惹上一脑门官司,法海反倒没什么感触,心想至多等换回身体后,免费帮那当铺老板做一场法事。就刚刚在柜台外站的那一会,他已经察觉到当铺里有些邪物,正在蠢蠢欲动。 不过,如果那掌柜的像许仙一样不信邪,那他也爱莫能助。 法海四下打量,正觉得周围街道有些熟悉,想不起来在哪见过。这时,忽见几个熟悉的小光头从他面前嘻嘻哈哈地走过去,边走边闹,对他视若无睹。 “站住。” 听闻身后传来一道沉声低喝,慧通止了笑,随同伴一起转身看去。见是个陌生的青衫少年,目光威严中隐有冷意,慧通便退回去挡在众人面前,双手合十,问:“这位施主,请问你有什么事吗?” “施主?”法海冷笑一声,“慧通,好好看清楚,站在你面前的,是人吗?” 慧通一怔,伸长脖子又将他仔细打量一番,惊讶道:“你不是人,是妖?” “阿弥陀佛,知道是妖,还不算无药可救。”法海念了句佛,催促道:“既然知道是妖,还在等什么?” 慧通却摇摇头:“贫僧不明白你的意思。” “不明白?”法海登时大怒,“既然知道我是妖,为什么还不收了我?平日里那一肚子佛法,都学到哪里去了?” “师兄,别理他。”一旁圆通扯扯慧通的衣袖,冲法海撇撇嘴,“我们师兄弟很忙的,若是个妖都收,哪里忙得过来?法海师父教导我们,要慈悲为怀。我们修佛,只想要图个清净而已,你快走开,别耽误我们的正经事!” 法海几乎要气笑了:“除了收妖和念佛,你们还能有什么正经事?” “当然有,你这妖当得真无趣。”圆通冲他做了个鬼脸,又转头朝慧通央求道:“师兄,除了窑子,法海师父还去逛相公堂子了,我亲眼看见的!咱们也别怕了,也跟着去看看那里面的妖精,长长见识吧。” 第27章 小倌 “眼神要再冷酷一点,好像跟我有深仇大恨。不不不,我不是受虐狂。嗯,感觉对了,过来,坐我膝盖上。” 那小倌儿就听话地走过来,坐上我膝头,出于职业习惯,还朝我抛了个媚眼。这一抛,之前刻意营造的那种疏离感全没了。 我失望地把他放下,叹了口气:“出去吧,叫下一个进来。” 那小倌儿大抵也很失望,瞧了我一眼,垂眸不语,径直出去了。我看着他幽怨的背影,心中暗暗可惜。 说实话,这少年长得不赖,在这个堂子里算是顶出挑的,只是风尘气太足,少了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高味道。 鉴于我不确定自己究竟喜欢法海哪一点,只能找别人尽可能还原他的一举一动,以期找出那个令我动心的症结所在,然后移情别恋,彻底将法海忘记。 刚想出这个办法的时候,我还信心满满,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天才。谁知找了几间相公堂子一间间试过之后,却发现不太可行。 稍微清冷些的琴师,不如法海英俊;稍微貌美些的舞伎,媚气太过;难得有会舞刀弄剑的,又都是些花架子,看得我无聊到打哈欠。 竟有些怀念起被法海拿着金钵追杀的日子了。 陪侍的小倌看出我百无聊赖,趁着给我斟酒的空当,过来咬耳朵,语气半是恭维半是打趣: “爷,比您还出挑的人物,难找啊。” 还真叫他误打误撞说准了,这不正是我烦心的地方吗? 为了掩盖光头,我在来之前,特意去弄了顶乌黑浓密的假发。戴在法海脑袋上,往铜镜里一照,愈发显得他丰神俊朗。那些小倌儿都看直了眼,我心里很得意,却又说不出有什么好得意的。 又不是我的脑袋。 又看了一个,还是不满意。我心里很烦,就把他们都轰走了,想独自坐在屋里喝会儿闷酒。想了想,又喊人给我搬来一面大铜镜,安置在对面。看着落在镜中的倒影,就当是法海坐在这陪我喝酒了。 我摇晃着小酒杯,一杯接一杯,看着对面的法海都有些重影了,还是觉得不过瘾。又一杯下肚时,忽然想起姐姐将要嫁给许仙前,在白府里同我说的一番话。 那时候,我在院子里帮她准备成亲要用的东西,一边准备,一边随口哼了首从别处听来的江南小调。素贞听我哼曲儿,忽然笑着问了一句:“青儿,你心里有人了,是不是?” 我不知对法海的感觉是否从那时就已经开始,如果是,那她不去冥府做判官真是可惜了。但至少当时,我还身处在迷局中,于是只回了她一句:“怎么可能?” “如果有喜欢的人,可要主动一点 。免得他将你看作王母娘娘,只敢供,不敢碰,再过八百年也不会有结果。”她却不理会我的嘴硬,仍是微微笑着:“凡人的寿命很短的,你一犹豫,就过去了。 当时我还很认真地纠正她,我是男子,即便将来我有了心爱的姑娘,将我看作神仙供着,也该看做玉皇大帝,看做她的天,而不是王母娘娘。 可现在看来,她那番话,仿佛是未卜先知。这让我不禁怀疑,素贞究竟还藏着多少本事不让我知道。 “喂,你怎么不坐到我身边来?”我托着腮,冲对面的法海遥遥一伸酒杯,他也伸杯过来,似乎欲与我相碰。 于是我笑了:“和尚也喝酒,不怕回去被住持骂吗?” 他缩回手去,两片唇一张一合,听不清说些什么。我把耳朵凑上去,他却只静静看着我,不再言语。 我一挥袖子,将面前碗碟扫倒一片,摇摇晃晃着站起身来,提着酒壶往外走去。外面候着的龟公见我将里间弄得一片狼藉,立刻迎上来,似乎想说句什么,被我一声“滚开”喝退了,只得眼睁睁看着我走出去,再无人敢拦。 当然,他们能这么轻易放我走,自然是我早付过钱的缘故。但给老鸨的银锭是石头变的,若不快些溜号,等法术失效了,我准得吃不了兜着走。 一手提着酒壶,晃荡在夜半无人的大街上,我一时没忍住,仰天大笑,边笑边提壶往口中灌酒,呛得剧烈咳嗽起来。见前面有个河滩,我急忙扑过去,趴倒在岸边,将吃下去的东西都哇哇吐了出来。 “你说,等银子变回石头,他们发现被我耍了,会不会气死了?” 我对着河面喃喃地问,半晌得不到回应,自己先气得翻了个身,没一会,竟迷迷糊糊就睡着了。 我是被雨点打在河里的动静闹醒的。 醒来时,身上的衣衫已湿了个透,酒壶倒在地上,里面的酒液早就淌光了。河流涨得湍急,四周冷得要命,我一个激灵爬起来,顾忌着法海这具身子淋了雨会生病,就想去前面找个能避雨的屋檐躲。 天蒙蒙亮,我在一家闭着门的店铺前站定,抬袖擦了把脸上的雨水,觉得假头发糊在头上黏黏的难受,索性一把扯下来。 我将手遮在头顶,探头出去看天,想看看这场雨什么时候结束。再留心四周时,身边檐下已经站了一个人。 是许仙。 他今日穿了一身素净的蓝衫,怀里揣着一把紫竹伞,气质仍是脱俗,只是头发有点乱,衣衫也不如往常齐整,仿佛刚从被窝里给人揪出来一样。 见我诧异地看向他,许仙微笑着打了个招呼:“法海师父,早啊。” 这招呼打得自然而然,好像这是他家,而我是在他家做客的客人一样。 可在这样的阴雨天,在这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,我们这两个不相干的人,偏偏就这样碰见了。这实在太奇怪了。 “阿弥陀佛,许施主,真巧啊。” 我双手合十,敷衍了这一句,便不再言语。排除掉机缘巧合,许仙特意来找我,兴许是姐姐或法海出了什么事,让他起了疑心,我这时候多说多错,还不如不说。 果然,见我不打算搭理他,许仙主动说明了来意:“师父先前提起过捉妖的事,可是真的?这世上真的有妖存在吗?” 我挑了挑眉。 “贫僧记得,许施主似乎一直对怪力乱神之说不感兴趣。怎么突然问这个?” 许仙叹了口气:“实不相瞒,在下最近家宅不宁。这妖孽作祟之说,着实由不得人不信啊。” “原来如此。”我强忍着咽下一个酒嗝,“若施主信得过贫僧,不妨如实告知,说不定贫僧能帮上些忙。” “曾蒙师父收留的那个少年,”许仙的目光直探进我的眼睛,“我想知道,他究竟是不是妖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感谢在2020-08-02 12:04:53~2020-08-03 11:49: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保尔·捡到金 1个;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28章 殊途 雨已经停了,我走出屋檐,几步后,才想起回过头来,看看收留我避雨的究竟是什么店铺。 待看清招牌后,却不自觉打了个寒颤,身子竟比刚才在河边时,还要冷上几分。 原来,这正是之前在钱塘县时,姐姐出钱给许仙开的那家“济世堂”,门上还贴着两条封条。方才在雨帘中不显,如今经日光一照,格外醒目。 我盯着那三个字定定地瞧了一会,冷笑一声,紧接着纵身一跃,将上面那块“济世堂”牌匾揭了下来,掷到地上摔成两半。然后施了个法,将它们远远抛到河里去了。 许仙早撑伞走得没影了,大概他也不敢与我久待,怕打草惊蛇,收下我赠他的三张假符纸就离开了。 据许仙说,之所以怀疑家里有妖,是因为那个人的言谈举止都很奇怪。他原本以为素贞从家里带来的小青是个女孩儿,不成想,原来是男孩扮的;这也罢了,可小青还给这个家惹来了牢狱之灾。虽说素贞解释过了,可那件事总是疑点重重,他至今还有很多想不明白的。 更可怕的是,自从小青从法场走过一遭,从外面躲了一阵,回来之后,就像变了一个人,连对他姐姐素贞都冷淡了不少。还动不动就胡言乱语,疑神疑鬼,跟家里的管家小厮都处不好关系。 正因这种种表现,除了小青被妖邪附身,许仙想不出更恰当的解释。他怕素贞受到惊吓,所以迟迟没有提。可就在昨天,小青留下一张字条后就离了家,说是去看望姑妈。可当初素贞明明说家里已经没人了,哪还剩下什么亲戚需要看望? 抱着要戳穿这妖魔真面目的念头,许仙骗素贞说要出趟远门采购药材,偷偷跟来了钱塘县。他不敢到人多的地方明目张胆地找,怕被认出与曾经的库银失窃案有关,只得悄悄打听。结果,还没打听出什么所以然,就看见小青从不远处跑了过去,后面还跟着几个打手模样的男子,一边追一边叫骂,说什么“抓强盗!还钱!”,一溜烟就跑没影了。 这让许仙更加笃定,附了小青身的,定然不是什么好东西。或者说,兴许那小青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,就是看准素贞善良,才一直留在她身边,将她哄得团团转。 所以他就一路打听着,找到了彼时正在河边酣睡的我。他很耐心地等我醒来,与我同到一个屋檐下避雨,想向我讨教些除妖的法子,这才有了后面发生的一切。 当时许仙一边说,我一边恨得牙痒痒,恨许仙竟敢怀疑我和姐姐,也恨法海不守约定,办出这么多惹人怀疑的事来。 可听到后来,我见许仙咬牙握拳,仿佛跟我小青有深仇大恨,比起恨,却更觉得心凉,觉得眼前这个男子好陌生。 如果让许仙知道姐姐是妖,他恐怕也会摆出这样的一副神情对姐姐吧。恐惧,憎恶,说不出哪个更占上风些。 说到底,还是人妖殊途,人对待异类,从来是欲杀之而后快的。 纵使我偷那些库银都是为了帮许仙实现愿望,纵使许仙是最没有资格指责我的人,东窗事发之后,落在他口中,依然全是我的错,好像活该就是我欠了他的。 好啊,你既然敢怀疑小爷,小爷还就不奉陪了。 我一个人在大街上飞快地走,我要去找姐姐,告诉她我们走,我们回西湖底去。我会拼尽全力助她成仙,让许仙独自一人老死病死,我们再也不要受他这份闲气! 街边路人大抵看出我满面煞气,纷纷避让。可也有那不长眼的,竟突然从路边斜冲出来,挡在我面前,让我险些一头撞上去。 待我稳住身形,定睛一看,来人一身青色衫子,不是法海还能是哪个? “来得正好,小爷正要找你去呢。”我冲他气势汹汹地一伸手,“把我的身体还给我!我不要陪你们玩了,我要回家!” 路边人顿时议论纷纷,猜测我与他的关系。法海脸色沉得拧出水来,上来就想按我肩膀,被我一把甩开。 霎时间,我眼前一花,周边景色已经换了。这地方我认得,正是我与法海先前约架的城外孤山,也就是在这里,我们让那道倒霉的天雷给劈了。 “带我来这里做什么?”我指了指天,没好气道:“你看清楚,雨已经停了,不可能突然降下一道雷的。” “青蛇,你还记得,出塔那天,你答应过贫僧什么吗?” 他这话说得很缓,很慢,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。我一怔,这才听出法海声音里压着的火并不亚于我。只不过他这人凡事内敛于心,怒气又太盛,反而隐了下去,表面上看不出来,可实则,却像极了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。 谁也不想知道它喷发的那一刻会是什么样子。 若换做平时,这种危险时刻,我一定装个憨卖个乖,能糊弄过去就糊弄过去了。可今日,偏巧我也被许仙惹出一肚子火,于是并不退让,冷笑一声:“法海,是你不记得答应过我什么吧?” 我看得清楚,法海眼睛里的火苗“蹭”一下就烧起来了。可他还在压着,朝我一步步逼近过来:“我问你,谁让你去勾栏堂馆的?” 我不甘示弱:“那我也问你,谁让你去抢人家东西的?” “若非你将禅杖和金钵当了死当,贫僧怎么需要抢?”他闭了闭眼,在距我两步远处停下脚步,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,恨声道:“你怎么敢,你怎么敢……” “就你那两样破东西,不那样当,怎么换到足够的钱买药?”事到如今,我也只能话赶话赌上去,“你想找死就罢了,可别拉上我!” 法海双眸霍然一睁:“青蛇,拿命来!” 话音未落,降魔杖与紫金钵已从他衣袍内飞出,围着我绕了两圈,却迟迟不落下。法海在下方急急念咒,见不管用,当即纵身而起,一把抓住杖柄,运起劈山之势,朝我迎头劈来! 第29章 投怀 在那一瞬间,我清楚地感觉到心尖如针扎般痛了一痛。 我本以为,在雷峰塔中相依为命了那几日,我在法海心中的形象,会与往昔有所不同。 至少,该与一般的妖不同。 可没想到,在他心里,我还是那只罪大恶极的蛇妖;而他,也还是那个想要我命的和尚。 我眯了眯眼,挺直了背,高昂起头颅,眼看着那禅杖朝我当头劈下,带起的劲风与裹挟着雨腥味的冷风一道,刀子般割过脸颊。 我该躲。可事到如今,我早已不想躲了。 然而,我未动,那劈头而来的禅杖却被无形的力量反弹开来,竟被震到脱手,直直向山崖下跌去。法海俯身要去捉,被我抢先一步,将禅杖捞到手中。 “别白费力气了。看来它们有灵,如今认我当主人。”我将禅杖背到身后,冲他不怀好意地歪了歪头,“不如让我猜一猜,你究竟在气我什么?哦,一口一个勾栏,是怪我帮你破了色戒,害羞了?” 法海直勾勾地盯着我,兴许是被气糊涂了,竟张口就道:“不知廉耻。” “不错,我小青是妖,又不受你们人定的规矩束缚,自然怎么高兴怎么来。自然也不知道,什么叫做廉耻。” 我笑起来,冲他邀约般勾了勾手指:“喂,既然已经破了色戒,那再破一次又如何?怎么样,你敢吗?” 语毕,不待法海答话,我已将禅杖朝山崖下狠狠一掼,紧接着,就向他飞掠而去。 临到阵前,法海自然不会退缩,法器通通失灵,他便要赤手空拳与我相搏。眼看一拳已至面前,我非但不防,反而伸开双臂直迎上去,高声提醒道:“你打啊,反正打的是你自己,打死了也算你的!” 此语果然有效。法海手上动作一顿,我就趁机扑上前去,抱住面前人的腰,凑上前去吻他的双唇。一击得逞后迅速后撤,还大言不惭道: “看见了?是你主动要亲我的!” 我想,法海这回,是真的要被我气疯了。 看我做完坏事就要溜,他哪里肯依,立刻猛扑过来。我等的就是这个机会,自然没躲,任由他将我死死按倒在地。 后脑勺磕在地上,磕得晕头转向,连带着眼前一切都在天翻地覆。眼看着我自己的脸在上方不停晃动,这阴阳颠倒的现实,竟让我生出一种错觉,仿佛整个天地也要陪我们一起颠倒。 我不禁放声大笑,一抬下巴,咽下喉头涌出来的一口血,冲近在咫尺的法海喊道:“如果我说,我喜欢你,想跟你好,你信不信?” 我相信,即便他处于盛怒中,还是听到了这句话,理由是落在我身上的拳风缓了一缓。我闭上眼睛,仿佛放弃了所有挣扎,感觉暗中蓄的力已到了极点,再猛地一个翻身,将法海反压在地上,三两下制住他挣扎的双手。 紧接着,我俯身下去,同他几乎脸贴着脸,凑上去亲他的耳朵。 仔细想想,这还是当年白虎精对付我的手段。如若他泉下有知,看见我有样学样用在法海身上,不知会作何感想。 “和尚,你忘了。你如今的道行不及我。现下主动投怀送抱,岂不是任我为所欲为么?” 我听得到自己的声音,有点哑,有点病态。仔细想想,这些天的经历就像是噩梦一样。我竟然会喜欢上总想收我的和尚,而更难受的是,明明他的音容笑貌日日夜夜近在眼前,我却只能看,不能吃。 而且,我们一日不换回来,我心中所想所欲,就永远只能是水镜里的月亮。 我的心开始思慕他了,我的身子呢?若它也渴望着他,那我在临走前,替自己圆这个梦,兴许也不算太过分吧? 我不想看法海此刻的神情,于是俯身自衣摆处撕下一块布条,蒙住了他的眼睛。心中再一次哀叹,白虎精真是逼良为娼的行家里手。为了保持过程中自己的心情愉悦,蒙眼睛这一环节果然是必不可少的。 法海刚开始还挣扎得很剧烈,眼睛被蒙住后,终于萎靡下去,像乱斗太久终于泄了气的困兽。我引导他尽量放松身体,那样不需要受太多罪。感觉手下脊背颤了颤,我安抚性地轻拍几下,他却颤得更厉害了。 几滴冰凉的东西落到脸上,我随手抹去,它却像断了线的珠子,源源不断地滚落下来。我猛然抬起头来,这才发觉,不知何时天边已经积了大片阴云,云中有雨,电闪雷鸣,这会儿已经哗啦啦下来了。 不是吧,小爷难得想做件真正的坏事,还没真的开始做,这就要遭天谴了? 果不其然,云中接连降下几道巨雷,噼里啪啦的,眼看就要劈到我们这里,根本来不及躲闪。 千钧一发之际,我扑到法海身上,抱住他就往山下滚去。前面有枯枝不住刮脸,后面有巨雷穷追不舍,我们滚在山崖间,撞倒了无数块石头,一时间撞得哪哪都疼。 可人毕竟跑不过雷,就像当初那样,再怎么逃,终究还是要被追上。 这一次,我倒没有立刻昏过去,只觉四肢百骸酥酥麻麻,奇痒无比。想挠,手却动不了,像是被绑住了。 我勉强睁眼一看,法海那张脸正悬在我上方,身子压在我身上,双手撑在我耳边,两只眼睛就那么定定地瞧着我。而我脸上覆眼的布条在翻滚的过程中掉了一半,双手举过头顶,分明还是刚才在打斗时被制住的姿势。 真真是自作孽,不可活。 早不换,晚不换,老天爷究竟是怎么想的,为什么偏偏让我们在这个时候换回来了? 这样看来,纵使今日我注定要将命送在法海手里,也有一大半是被自己蠢死的。 还不如叫天雷劈死算了…… 此刻的氛围委实太诡异,我清清嗓子,正想说些什么,法海却一抬手,又将蒙我眼睛的布条紧紧系上了, 我悚然一惊,不知他想干什么,身子立刻剧烈扭动起来,想变回原形以便脱困。谁料被雷劈过后手脚都迟钝,一时间竟变不回去,登时急出一脑门子的汗。 就在此时,我忽觉身上一凉,那是衣衫撕裂,浑身肌肤被暴露在冷雨中的后果,冻得我寒毛都立了起来。 下一瞬,有熟悉的温热气息喷在耳边。 “既然已经破戒……”法海声音微微嘶哑,仿佛再也压不住体内挣脱欲出的巨兽。 我听见他说:“红尘的滋味,索性就让我尝个够吧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专栏里的预收甜文《天堂宠物店》求一波收藏啦!很甜很治愈哦,来看外冷内热的大魔王攻和酥皮糖心的体香控小可爱受~ 以下放上文案: 身为制香世家的传人,林忘妄从小嗜香如命,恨不得生就一双狗鼻子。 在继承了爷爷留下的香粉铺子后,为寻得一张上古香方,他不惜翻山越岭,挖进了传说中一座春秋大巫的墓。 非但一无所获,还惹了天大的祸事上身。 先是直播制香时出了状况,后又发现店内香料被虫蚁啃食殆尽。精心饲养的嗅香犬车祸横死,而他本人,也在一夜之间,变成了只毫无自保之力的小奶狗。 “----汪?” 本以为是触怒亡灵,惹来诅咒缠身,谁知,却被住在隔壁宠物店的山鬼大人捡回了家。 前台的美女小姐姐是狐仙,有很多文身的洗澡小哥是黄大仙,里间看上去最正常的温柔兽医,竟然是青面獠牙的野猪精! 活脱脱一间妖魔鬼怪大聚会的黑店! 林小汪屡次试图越狱,岂料一见到那传闻中凶神恶煞山鬼店长的真身,贴近了闻到他身上的气息,忽然就走不动道了。 秦兮:“怎么不跑了?” 少年揭开脸上的犬妖面具,一头扎进那人怀里,尾音黏稠,像在撒娇: “要……要你抱抱。” 从那以后,每当有顾客看上了林汪汪的盛世美颜,店员总会笑眯眯地耐心解释: “这只不卖哦,这是我们店长的私藏。” 十项全能千年大妖攻 & 张牙舞爪调香师小奶受 甜宠文 体验奇妙的跨物种奇妙暗恋,今天也想要店长亲亲抱抱~ 第30章 蜜巢 我又做了一个梦。 梦到很久以前,在我还是条小蛇的时候,曾经路过一片躲在深山中的茂密丛林。我在草丛间蜿蜒行过,也在沼泽里打过几个滚儿,偷吃过树上巢里的鸟蛋,也和同样来偷吃鸟蛋的双响蛇英勇搏斗过。 后来,我玩累了,就爬到一块能遮风挡雨的大石头后面呼呼大睡。那一觉睡得昏天黑地,直到我被周遭雪落引来的寒气冻醒。 直到那时我才发现,原来那石头并不是石头,而是会喷出红焰的妖怪。 红焰是热的,雪是冷的,内外犹如冰火两重天。我被石头喷出的红焰围在中间,整条蛇惊慌失措,想逃出去,又被外面的寒气逼了回来,很快奄奄一息,浑身散了架一样,火辣辣地疼。终于再也支撑不住,扑通一声,掉进那片红焰之中。 我以为我会死掉,身子都要被烧成灰。可掉进去才知道,那里面并不全是很烫的,有丝丝凉意从尾巴尖窜上来,抚慰我先前被烧灼的地方,很轻柔,很舒服,像极了以往打输了架逃回湖底时,姐姐为我上药的手。 等等,手? 我浑身一个激灵,猝然睁开眼睛。 佛像,蒲团,经架,周围陈设一如当初离开时,所以……我是又回到了雷峰塔中吗? 我一个鲤鱼打挺,就要翻身往后看,却“嘶”一声,疼得倒抽一口凉气,再度颓然趴倒下去。 “在给你上药,想不疼就别动。” 身后传来法海平静的声音。我呲了呲牙,努力保持身体不动,只往后扭头,见他跟我一样,几乎什么都没穿。而我们先前在孤山上穿的衣衫,都已经洗好了晾在一旁,想必是被雨淋湿了,后来又弄得乱七八糟,这才不得不扒下来清洗。 也是,这里只有我们俩,都睡过觉了,再不敢面对彼此的光身子什么的,岂非太矫情了? 法海正认真给我惨不忍睹的屁股上药,表情严肃,像在研读佛法。我瞅着他,实在忍不住心中欢快,闷声笑了起来。到后来,笑声越来越大,法海终于没法再装作没听见,板着脸问:“你笑什么?” 我勉强止住笑,指了指他,又指了指自己:“我笑你这个木头和尚,还是栽在我这个大魔头手里了。” 法海手下力道一重,冷冷道:“你最好看清楚,是谁栽在谁手里。” 我闷哼一声,也跟他瞪起眼睛:“不管怎么样,能将你那六根清净的小兄弟玩弄于两股之间,也算我的本事,足够我出去吹嘘一阵了。” 法海面皮还是薄,这样就被我激到恼羞成怒了。他大概很想叫我闭嘴,于是扑将上来,很凶狠地咬我嘴唇。我手臂蛇一样攀上他脖子,往胸前一勾,主动加深了这个近乎啃噬的吻。 然后,他给我涂的药,就都白费了。 其实屁股痛不痛,身上爽不爽,倒还在其次。我乐意勾引他,是因为心里长久以来空缺的那一块,竟能被同法海缠绵在一起时的愉悦填补。 我不明白是法海怎么想通的,又是怎么说服自己跟我在一起,做这种他从来视作洪水猛兽的事。但既然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,那想太多就没什么意思,不如干脆不想,只尽情享受这来之不易的欢愉。 之后那段日子,竟是自我跟姐姐上岸以来,所度过的最快乐的日子。我跟法海躲在雷峰塔里,白日交颈而卧,夜里抵足而眠,享畅着探索彼此身体的乐趣,不舍得分开片刻。晾干的衣服搁在架子上好几天了,没人想起它们,也没人收它们,险些做了鸟儿的巢。 天地间那么多生灵,只有人才穿衣服。比起做一个规矩多多的苦行僧,如今这般甩去一切枷锁,才是真率真,真自在。 直到这时,我才发现,原来法海根本同我一样。他对我身体的兴趣,也远远大于他对他自己身体的兴趣。原来,破了戒的和尚,也可以成为一个淫/棍。 一日起伏间,我忽然想到,其实探索彼此身心的隐秘,就跟在旱地里凿一口井差不多。刚开始开凿的时候费劲些,可等到凿出泉眼打出水来,原本荒芜一片的地方,就变成了汪洋大海,哪怕所乘的小舟如定海神针一般,也能在其中纵情远航。 我想到这个比方,觉得很有趣,就兴致勃勃地同法海说;他枕住手臂挨着我躺,将目光肆无忌惮地探进我嘴巴里,很快倾身过来,蜻蜓点水般,一触一触地亲我唇瓣。 彼时塔外下着小雨,像王母娘娘在优哉游哉地倒她的洗澡水。我们紧紧抱在一起,有另一场雨,也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。 那时我想,这场雨最好一直都不要停,下到天荒地老,天地重新合二为一。这样,我们谁都出不去这座塔,就可以永远像两条冬眠的蛇一样缠在一起了。 但那场雨,还是很快就停了。黑夜笼罩白塔的时候,法海有时候会出去觅食,回来时,就给我带些从树上刚摘的新鲜果子。 纵使已经到了这个地步,他还是不吃肉,不喝酒;在我提议去河里捉些鱼来烤了吃时,他也并不阻止,只是不许我在他面前吃。 虽说这发展令我始料未及,可我总算明白,什么叫只羡鸳鸯不羡仙了。 我之前总想不通,为什么姐姐怎么也离不开许仙。可如今,只要能留在法海身边,即便让我再在这暗无天日的佛堂中待上八百年,我也待不腻。 就这样,在这座蜜巢里,我终日缠着他厮混,自认为是全天下最快乐的蛇。可渐渐的,即便我再迟钝,也注意到法海的话一日比一日少,看向塔内佛像的目光,也一日比一日锋利。 终于,约莫大半个月后,他对我说: “我们离开这里吧。” 我点头说好,没有问法海要去哪里。如今无论他要去哪里,我都一定要跟着的。 不过,如果他要回金山寺的话…… 我记得,本来放在角落里吃灰的降魔杖和紫金钵,三日前突然不见了。又一夜缠绵过后,快要睡着的时候,我将脑袋埋在法海胸前,迷糊着跟他说那金钵不见了,是不是被路过的小妖精偷走了。他沉默半晌,摸摸我的头,才说拿去还给住持了。 “我已经无法驱策它们了,”他淡淡地说,“不如还给住持,让他替它们找一个新的主人。” 我的睡意顿时飞走了,很有些惴惴不安:“是因为我吗?” 法海有多宝贝那两件法器,我是知道的,不然在当初我当了它们的时候,他也不会要跟我拼命。 他没说是,也没说不是,只将我的脑袋又往怀里揽了揽,轻声道:“睡吧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感谢在2020-08-04 11:35:56~2020-08-05 09:30: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保尔·捡到金 1个;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31章 甜水 虽说要走,可我们并没有马上离开。我是妖,既然不想再回许仙那家伙的家,那天下之大,就没有哪里不可去得。 但法海不同,主动破了戒的僧人,没有哪个寺院会再收他。他打算怎么做?会愿意为了我,而还俗吗? 还了俗,这雷峰塔便不能待了。法海是因为这个,才说要走的吗? 我心里惴惴的,像揣了只小兔子,简直不敢想如果法海知道我骗了他,会是什么反应。 以前,我一直以为自己没有那么多坏心眼,虽说跟着素贞玩得起劲,其实心里并看不大上她对许仙耍的那些风月伎俩。 可如今才知道,对于我们妖而言,想要真正俘获一个人,无论是想俘获身,还是心,便不能从一开始就万事坦白。如果法海知道他当初并未破色戒,必不会放任自己同我厮混,我与他,也就不会有如今这般快活的日子。 或许日子再长一些,法海也像我现下贪恋他一般,离不开我了,就只会想着要同我长厢厮守,而不会再在意,当初究竟是怎么开始的。 我这般安慰着自己,总算饱尝了一回甜蜜的苦楚。夜里相拥而眠时,不知怎的,我却再也睡不安稳,总是趁法海睡熟后,偷偷伸出小指头,勾勒他挺拔的鼻梁,再爬上他寸草不生的光头,来回揉搓,祈求那上面快点长出毛来。 这样,法海就再也不是和尚,而变成尘世间一个真正的男儿。他就再也不用怕世人指点,可以安心和我在一起了。 每每想到这里,我都觉得信心满满,前景可期,于是重新将头埋回法海怀里,快乐地打起了小呼噜。 第二天,我照例没抵住嘴馋的诱惑,出塔去捉鱼打牙祭。跟人在一起生活时间久了,我也不再喜欢吃生冷的东西,于是生了堆火,将鱼穿到树枝上,翻面烤得香气四溢。 我正吃得满嘴流油,忽闻不远处草丛间发出吸鼻子的声音,不由抬头警惕道:“谁?” 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破草声,很快走出来一个有点面熟的小妖怪,先恭恭敬敬叫了我一声“青爷”,随即凑近我嗅了嗅,惊疑不定地问:“奇怪,您身上,怎么好像有那里的味道?” 因为传说雷峰塔内关了无数妖魔,守塔的和尚又凶神恶煞,所以出于畏惧,也怕招来灾祸,众妖并不敢轻易直呼雷峰塔的大名,只将其隐晦地称作“那里”。 “这有什么奇怪,小爷如今就住在那里。”我故意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,“里面的和尚,已经被我拿下了。” “您,您的意思是,”那小妖显然十分震惊,手舞足蹈地在自己脖子上虚虚划了一下,“您把法海给咔嚓了?!” “没有,但也差不多吧。”我摆了摆手,“回去告诉大家伙,这世上就快没有法海这个和尚了。叫他们不用再东躲西藏那么辛苦,该出来耍就出来耍。” 那小妖简直要欢喜疯了,立刻告辞就要离去,却又被我喊住: “对了,多跟你打听一句,这方圆百里之内,有没有凶妖作恶?有没有需要请人做法事的地方?” 这几天我思来想去,法海除了捉妖和念经,好像也不会别的什么。一旦离开这里,想要赚口吃的,误不了还是得靠老本行。 他捉妖厉害,只要能放下心中那些黑白正邪的成见,分得清善恶,做一个降魔者行走世间,应该绰绰有余。届时我替他打打下手,还能顺便看看能不能再碰上为祸一方的大妖怪,替素贞凑齐那成仙的最后一颗妖丹。 听我这么一问,那小妖皱眉想了想,忽然一拍脑袋,连声说还真有这么个地方! 小妖说的这个地方,听起来还挺靠谱,我回去将那地方同法海一说,他思虑片刻,同意了。于是,我们即刻收拾了衣物出塔,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前,赶到了甜水井镇。 甜水井镇之所以叫甜水井镇,似乎是因为当地水井打出的井水清甜可口。镇子里的人以种稻为生,周围的千亩稻田,都是酿酒的好料子。所以甜水井镇出产的米酒远近闻名,就这么个小地方,每年也都有不少人远道而来,就是专为尝那一口叫做“青绵”的美酒。 至于为什么不叫甜酒壶镇,甜酒杯镇,那就不得而知了。 等我们走到镇里有炊烟的地方,天光已经暗下去了。家家户户门前都亮起灯笼,街上却很少有人走动,全然不是以往苏州城入夜后的繁华模样。 “这地方果然妖气好重。”我爬上路旁一块划界的石墩,直起身子,将手搭在眉毛上方,四处打量起来,“你感觉出来没有,那妖藏在什么方位?” 我正等着听法海的高见,他却摇了摇头,仿佛什么也没感觉出来。 “好像在那边,诺,就是红灯笼亮得最招摇的地方。”我从石墩上跳下来,笑嘻嘻地伸手去探他额头,“裴兄,你不舒服吗?莫不是最近在我身上消耗太多,该喝碗鸡汤好好补一补?” 法海轻拍开我的手,似笑非笑道:“再来十个你也无妨。” 说完,他已迈开步子,率先向那边走去,走前还撂下一句话:“腿不软了的话,就比一比,看谁先到。” “喂,我可是蛇啊!跟蛇比脚力,算什么英雄好汉?!” 话虽如此,我也不甘示弱。看法海在前面健步如飞,若正常行走,我绝对撵不上,于是便坏心眼地稍微使了一点小法术,试图抢到他前面去。 谁知却被他识破,又轻易化解,我只得乖乖认栽。等气喘吁吁地赶到那扇挂红灯笼的大门前,法海早已在门前立定,我气还没喘匀,先冲他作了个揖: “这位爷,小的输了,今晚便随你处置了。” 他翘起一边嘴角,含蓄地点了个头:“甚好。” 我咂摸着味道,觉得这句“甚好”应该是代表高兴。法海上一次说这两个字,也是我打赌输了,认栽说我要随他姓。 莫非,他从那时候起,就已经对我…… 我正聚精会神地盘算着我俩之间究竟是谁先动心,还美滋滋地想,是不是在我知晓自己渴望他之前,他就已经先开始惦记我。忽然,红灯笼下的木门“吱呀”一声,开了条缝,门缝里露出两只浊眼,很戒备地打量我们,喉咙里咕哝一声: “谁啊?” 作者有话要说:因为写完的稿子先放存稿箱的原因,对投雷小可爱们的感谢可能不会那么及时。但感谢只会迟到,一定不会缺席,在这里向大家鞠躬,谢谢小可爱们的鼓励支持! 这几章先甜一甜,后面还是要小小虐一下的,但结局一定HE。嘿嘿,人物属于白蛇,ooc属于我! 第32章 水鬼 离开雷峰塔之前,在我的软磨硬泡下,法海终究戴上了我先前置办的假发套。衣裳也换作平常布衣,再不是袈裟。此刻,他虽还自带些不苟言笑的高人风范,却已完全看不出是个和尚。 考虑到法海扯谎不如我精熟,为免他劈头盖脸来上一句“你家有妖孽作祟”,吓坏了那老妇人,我便抢先回答道: “老人家,我们是两兄弟,投奔亲戚路过此地,嗓子渴得冒烟,想讨口水喝。不知,能不能行个方便?” 门缝开大了些,老妇人却面露难色:“若换做平日,自然无妨。可现下……自家水还不够喝,实在匀不出……” 法海微微蹙眉:“可我们听说,这个镇子里家家有水井,你们怎会没有水喝?” 我也装出一副很诧异的样子:“是啊,老人家,你们镇里发生什么事了吗?” 那老妇人看了看法海,欲言又止,竟抬手就要关门,语气十分警觉:“家里都是些女人孩子,趁天还没黑透,你们还是快点走吧。” 她关门关得急,关到一半,忽然推不动了。抬眼一看,见木门被法海一只手向外轻松拽住,不由满脸惊惧:“你们,你们想干什么?” 别说,就凭平日里震慑群妖的威力,如果法海改行去做打家劫舍的强盗,一定也能做得像模像样。 我叹了口气:“老人家,实不相瞒,我和我这位兄弟会些玄门法术。你不如说实话,若镇里真的闹鬼,我们留下来,兴许能还能帮上忙呢。” 老妇人声音发起抖来:“谁知你们是不是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?” “你家老爷,在家中停棺十日了吧?照你们家夫人的意思,应该也是想尽早入土为安,对不对?” “夫人,这两位自称是得道高人,老奴就自作主张,将他们请回来了。” 被称作“夫人”的女子披头散发,眼皮浮肿,一看就才从被窝里出来,说不定还刚哭过一场。怀中抱着个吃奶的娃娃,不停啃自己手指,一给他拿开就哼唧着直哭,哭得他娘心烦意乱,在他背上胡乱拍了几下,就交给了一边伺候的奶妈。 “二位请坐,”下人抱走娃娃,夫人总算分出神来招呼我们,吩咐道:“李嫂,给客人上茶。” 老妇人嘀咕了几句,大概是抱怨说水不够用了之类的,但还是顺从地去了。夫人在我们对面坐下,想来也没有客套的心情,茶水还没端上来,直接就开口问:“二位是听说了镇子里的事,才专门过来这里的吗?” 她虽口称“二位”,说话时,眼睛却一直盯着法海,相比一般的闺阁女子,显然更加见多识广,一眼就辨出我们之间,谁是更加靠谱的人。 虽说我不太服气,但既然我甘愿做一条终日缠在法海身上的小青蛇,那么说他比我稍微靠谱一点点,似乎也没什么大毛病。 “是,但细微之处还不太清楚。”法海略一颔首,“夫人不介意的话,能否另将详情告知一二?” “怪事约莫发生在大半个月前,”夫人掏出手绢,抹了抹眼睛,神色凝重:“不知怎的,从镇西开始,接连有水井开始干涸。有人说,曾在干枯的水井里,见到了横死的水鬼。所以大家都在传,说镇中水井相继枯涸,正是那厉鬼作祟,在找替死鬼呢。” 这分明是胡说八道。水鬼要找替死鬼,也只能找淹死的水鬼,它把水井都弄干了,哪里还会有倒霉鬼淹死在水井里? “你家老爷离世,是否也与此事有关?” 我偷偷用胳膊肘捅了法海一下,怪他问得如此直接,一点都不考虑人家新近丧夫的心情。虽然那位夫人并没有特别伤心的样子,不过,或许是她生性刚强,不愿在外人面前流露哀伤吧。 他偏头瞧我一眼,沉了沉肩,勉强补上一句:“恕在下唐突,若是不方便回答,便罢了。” 夫人低着头,或许没注意到我俩的小动作,听闻此言,沉默片刻,忽然起身道:“二位请随我来。” 先前那老仆还说家里都是女人孩子,不让我们两个陌生男子入内;换做这位夫人,却直接让我们进了后院,果然是位不拘小节的豪爽女子。 这家庭院很大,比起我同素贞用法术打造的白府都不遑多让。然而,里面却并不见一般宅院里常有的香花甘草,假山池塘,而是挤满了一个又一个半人多高的酒缸。 甜水井镇以酿酒出名,看样子,这位夫人家里,应该也经营着一家酒坊吧。 见我留神看那些酒缸,在前边领路的夫人便停下脚步,简单解释了几句: “让两位见笑了,小女子家世代以酿酒为生,传到如今,已是第九代。所以家里多的是这些物什,二位若是能喝酒的话,小女子明日便取些陈年佳酿,给二位尝一尝。” 见她如此客气,我又老早就想尝一口那大名鼎鼎的“青绵”,自然咧嘴笑道:“多谢夫人,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。” 一扭头,见法海没理会我们,正紧盯着层叠远去的酒缸深处,不知在看什么。 一见他这副假正经的模样,我就心痒痒;心一痒,起了坏心思,想着明天一定要找机会,把酒掺进茶水里,给法海灌一点下去,非得让他那副清净肚肠再多沾染点红尘气不可。 往下一路走去,很快就到了堆满花圈和冥烛的惨白灵堂。还没走近,我已觉四周阴风阵阵,将纸钱残屑吹得到处都是,烛火也忽明忽暗,着实很像个闹鬼的地方。 “此处便是亡夫停棺的地方。”夫人弯腰将残碎纸钱一一拾起,丢回火盆中,“先前夜里总有异响,门丁过来探看过,觉得像是在棺材附近发出来的,再走近些,有时会看到一个黑影在这附近游荡。最近都在传镇里闹鬼,我便想,兴许是亡夫魂魄不安;也兴许,是那水鬼与我家有什么冤仇,前来索命。” 远处有夜枭怪叫一声,我不自在地往法海身边靠了靠。虽说我是妖,但对那些由人之怨气化成的厉鬼,也一直是敬而远之的啊。 毕竟,在我们妖界有种说法是,平白冲撞了厉鬼,是要走背运的。而今情场上才刚有点起色,我才不要走背运。 法海没察觉我的不自在,径自跟着夫人去灵堂另一边探查了。我正在心里念叨闹事的最好不要是鬼,余光却瞥见棺材旁似乎有什么动了动。 我揉揉眼,定睛再去看,发现不是幻觉,是真的有一个黑影突兀出现在棺材边,脑袋间还有道长而尖锐的黑影横穿而过。总之,形状诡异至极,看不出是个啥玩意儿。 我咽了咽口水,正琢磨是叫法海呢,还是自己解决,那鬼却不认生,直接就朝我飘了过来。 作者有话要说:感谢在2020-08-05 22:32:34~2020-08-08 19:36: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:庭燎 1个;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保尔·捡到金 2个;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宝宝的臭宝宝 30瓶;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33章 贵客 一时间,周围静得只能听见火苗“噼里啪啦”的声音。阴风卖力地吹,吹得我脖颈发凉,简直像有什么东西紧贴在我背后,在拼命地往衣裳领子里吹气一样。 那“鬼”自藏身的棺材后面中飘出来。我这才看清,原来那道尖锐黑影不是直插在鬼脑袋里的,而是被那鬼握在手中。在烛火下,影子与鬼脑袋重叠在一起,这才呈现出一开始我以为的那个诡异样子。 那是杆形状奇怪的长钩,和它的主人一样阴气森森,凶光毕露。 我站在原地没动,掌中暗暗聚起法力,准备等对方再靠近一点,来个一击必中。那家伙转瞬已至我面前,却没立刻动手,而是死盯着我,没头没脑地问了句: “是你吗?” 我迷惑地回盯回去,跟他大眼瞪小眼,正准备先下手为强,夫人却忽然从侧后方冲出来,张开双臂,挡在了我的面前。 “退下!”她怒斥一声:“不得对贵客无礼!” 那“鬼”就转而盯住夫人,僵硬而缓慢地抬臂指向我,问: “是他吗?” “休要胡言!”夫人冷冷道,维持着那个姿势没变,“立刻滚回你自己房里去。” 托夫人争取来这片刻空当的福,我得以近距离仔细观察了一下对面那家伙,发现他并不是鬼,而是个半人不鬼的人,形容潦草,衣裳破旧,一看就是个惯做粗活的莽汉。 不是鬼,还大半夜在棺材旁徘徊游荡,也不怕吓出人命来。 “还是他?”那疯子又转而拿手中长钩指向法海,眸中杀意毕现,语气渐趋激愤:“说!你的奸夫,到底是谁!” “这二位都是我请来驱邪的高人,容不得你这些污言秽语!”夫人勉强维持着在人前的体面,提声道:“李嫂!还不来快把他带回去!” 先前给我们开门的那老妇应声而来,边拉扯男子,边苦口婆心地劝:“阎彪,快跟我回去吧,别瞎想了。我知道你觉得老爷死得蹊跷,可也不能冤枉了夫人。夫人向来行得端坐得正,哪来的什么奸夫。” 这位阎彪看起来还比较听李嫂的话,很快被夺了武器,连拉带拽地带走了。夫人捋了捋头发,冲我们勉强笑了一下:“家务事,让二位见笑了。” 我眨了眨眼,回以一笑:“好说。” 公正来说,这位夫人并非绝色。可如今站在亲夫的灵堂前,又被那阎彪闹了一场后,她这一笑,却哀艳得惊心动魄,像一朵经暴风雨吹打后还顽强支棱起来的娇花。 冲她这般姿容,就算真有个奸夫,我也不会觉得多么惊讶。像素贞那样的,过往和她有一腿的公妖精都多得数不过来,也就是许仙不知道罢了。这位夫人虽不如素贞,可也算个美人,好色之心,谁没有呀? “周围我都看过了,今夜没有什么异常。”法海忽然在背后开了口,把我吓了一跳,“之前请来的道士怎么说?” 刚才那一幕多么让人想入非非,他却偏要在这时候说正经事,真是没趣儿。 “那些人都说,那东西怨念太强,他们压不住,就纷纷告辞了。”夫人叹了口气,“没办法,只能我和家里的下人轮换,日夜守着这里。可还是架不住家中时时发出异响,赶去一看,祭品有些都被挪动过位置。这不,我那小孩儿都吓病了。” 法海沉吟片刻,往棺材边走去。我立刻跟上去,借着白烛火左右上下都看了看,发现棺材盖子上有抓挠出来的痕迹。看样子,是外面曾经有什么东西,很想进到棺材里去。 “抓痕在外边,不会是诈尸了。”我打了个哈欠,揉揉眼,觉得脑袋沉得要命,很想往法海怀里栽,就迷糊着抬头问他:“什么时辰了?好困。” 法海看我一眼,犹豫一下,还是伸手过来,探了探我额头:“怎么没精神?” 我一把打开他的手,噘着嘴去踩他的脚:“还不都赖你。之前闹我闹得那么凶,白天也闹晚上也闹,怎么能不困呢?” 法海缩了下脚,又将手收回袖中,转身走出灵堂,冲外面候着的夫人道: “今夜那东西不会来了,放心回去休息吧。” “多谢二位。”夫人看样子已从那场闹剧中缓过来,又恢复了先前得体的模样,“时候不早了,我已叫李嫂安排了客房,二位先歇下。明日我亲自带二位到镇里各处干涸的水井间走一趟,再商讨对策。” 走去客房的路上,我一路忍着睡意,强撑着直打架的上下眼皮。眼看快到了,沿途却看见有好多间空房,我怕李嫂给我们安排到两间去,忙出声提醒她。 “一间房,一间房就好。” 话音未落,李嫂已停住脚步,自身后摸出钥匙,开了右手边的一扇屋门。她扭过头,冲我们露出了见面以来的第一个笑容:“你们两兄弟感情真好。” “是啊,是啊。”我打了个哈哈糊弄过去,眼看她将钥匙交给法海,又嘱咐了几句,好不容易走了,便立刻拉着法海窜进了门。 一进屋,我就一头扑倒在榻上,感觉自己能睡到天昏地暗,再也不起来。 迷糊中,感觉有人给我脱了鞋,将我双腿搬到床上,又开始帮我剥衣服,我不由挺尸般抬起胳膊,一只手搭上他的肩,嘿嘿笑道:“裴兄,扶……扶小爷起来,小爷还能跟你再战一百回合。” 说完,我一使劲,就翻身把法海压在了身下,扑上去对准他的嘴唇又啃又咬,手还不老实地扒他衣裳。这大半天都没跟他肌肤相亲,可想死我了。 “别闹。”他却按住自己的衣襟,不让我脱,跟个害羞的小姑娘似的。 “你不想要我吗?”见他不松手,我转而开始猴急地脱自己衣裳,“快,时候还早,早点开始早点完事,咱们还能多睡一会。” “说真的,今晚不闹你了。”他伸手过来,揉乱了我的头发,说着竟要翻身下床,“你好好休息吧。” “别啊,我开玩笑的。”我死死抱住他手臂,不让他走,颤巍巍伸出两根手指,对天赌咒发誓:“真的,明天我就算困死,也不赖你,都赖我自个儿。” 他却不理我,自己抱了床被子铺在门边,直接席地而卧,也不脱衣裳,竟就这么吹熄了灯,合眼睡了。 我留在床上,目瞪口呆。 我向来知晓,这人就像头倔牛,打定主意的事从不更改。以往在塔里的时候,从来都是他要睡几次就睡几次,纵使我再嚷嚷着疼,他最多是轻一点,从不停下;再嚷嚷着不够不够,往里往里,他最多也就嘴上答应一声,至于怎么做,还都是按照自己的打算,从容应对。 正因我对他的习惯摸得太透,所以知道自己即便衣裳都脱了半截,却依然无计可施。只得背过身去,拉过被子蒙住头,气哼哼地睡了。 作者有话要说:感谢在2020-08-08 19:36:21~2020-08-10 17:51: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保尔·捡到金 2个;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41868053 2瓶;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34章 佳肴 因为头一天夜里是怀着怨气入睡的,直到第二天早上睁开眼,我依旧浑身不爽,一句话也不想跟法海说。 所幸的是,用早饭时,夫人如约给我们带来了两坛美酒,这大大安慰了我昨夜没有得到满足的脆弱心灵。 知道法海绝不会喝,所以我连客气都不跟他客气,直接端起酒坛,替自己和夫人分别倒了满满一碗,两碗一碰,咧嘴笑道:“美酒佳肴当前,我就不客气了,先干为敬。” 夫人微微一笑:“小兄弟果然豪爽,请。” 于是我一仰而尽,咕咚几口,喝得碗底朝天。 青绵入喉的感觉很对得起它的名字,清冽绵软,待到喝进肚肠里,却又渐渐热起来了。我赞了声“好酒”,又起身给自己倒了一碗,正欲尽兴,对面法海忽然不动声色地问:“夫人,你家老爷是怎么死的?” 饭桌上问人家丈夫怎么死的,真够扫兴。看来论及人情世故,他还不如我一条小青蛇通晓。至少,我绝对不会在许仙家的饭桌上问素贞,往昔与她睡过觉的那些公妖精近况如何。 夫人神情倒还平静,看不出愠怒之意:“喝醉了,失足跌进酒池里,被发现的时候,人已经泡肿了。” 我一口酒喷了出来。 再后来,任凭夫人再怎么安慰我这不是那池酒,我都没心思再喝下去了。 我怀疑法海根本是故意的,故意膈应我,以报复我之前用他的身子喝酒。他一定是想让我从今往后看到酒,就想起泡在酒里的死人,从而再也没心思喝下去。 他一定是想让我的妖生变得跟他一样无趣。 勉强动了几筷子,凑合着应付完这一顿饭,我就跑去茅厕抠了嗓子眼,把方才吃喝下去的东西全吐了出来。 从茅厕出来,我面如土色,扶着双膝站在树下喘气。身后递过来一块手巾,我转过身,一把揪住法海的领子,几步将他按到树上,挥起拳头,呲着牙恶狠狠道: “说,你是不是故意的?看我这样,你满意了?” 面对我近在咫尺的铁拳,他却不躲不闪,只扔下轻飘飘一句:“帮你长个教训,以后别轻信旁人。” 我不自觉垂下手臂,狐疑道:“你早发现那酒有问题?” “不是酒的问题。”法海按住我揪他领子的手,往前倾了倾身,声音压得很低:“你不觉得,这地方有点奇怪吗?” 说这话的时候,他嘴唇几乎贴到我耳边,这让我哪能忍得住?当场就把他按回树上亲。 法海大概很想将我推开,但大概是心有愧疚,竟耐着性子,忍下了这个对他而言近乎折磨的吻。 等我终于尝够甜头放过他,退后几步,就见法海皱着眉头看我,表情难以言喻,抬手使劲擦嘴。最后大概实在受不了,匆匆进屋端了一碗水,咕噜咕噜开始漱口。 我则放声大笑,笑得靠倒在一边树上,心中从昨夜积压到现在的阴云,终于一扫而空。笑够了,就跳着跑上前去,跟他抢那一碗漱口水。 到底是在别人家里,不能闹得太过,等我们终于把自己收拾回能出门的样子,就跟着夫人去看镇里那些干涸的水井,试图弄清楚,究竟是何方妖孽作乱。 当初那小妖提供情报时,只说甜水井镇怪事频发,好像有妖群聚集,却没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。如今亲眼见到被吸干的水井,我虽不能确定,但也已然能猜个七七八八。 看井边被暴力破坏的痕迹,很像是一种名叫海牛的妖怪搞的鬼。海牛肚大无穷,极爱喝水,若是几十只聚到一起,把自己肚子里的水都吐出来,足以淹掉一座像苏州城那样大的城池。 心里有数后,我抬眼看了看法海,他发觉我在看他,便故意落后夫人一步,无声地吐出两个字: “海牛。” 什么叫默契? 这就叫默契。 我冲法海挤了挤眼睛,率先走到一边。他心领神会,很快跟上来,问我: “你想到什么了?” “这个镇子里的井水好喝,想必很招海牛的喜欢。可海牛一向喜欢独来独往,很少一大群一块儿行动。如果只有零星几头,也不至于把镇子祸害成这样。”我弓起腿,将脚踏上一口井的井沿,一张脸皱成了包子:“你说,是什么把它们聚到一起的呢?” “你说得有点道理。”法海难得对我的话表示了赞同,“不过我更想知道的是,海牛跟潜入这家灵堂的东西,会有关系吗?” 怀揣着这两个疑问,我们一路探查回府,却再没有找到什么更有用的线索。路上听夫人多说了几句,才知道那东西多半是在晚上出没。之前请来的道士天师,也都在宅邸内外布下过阵法,可非但没抓住那家伙,还被其一一破解,这才把那些半吊子都吓跑了。 于是我们决定白天养精蓄锐,晚上在灵堂附近蹲守,行守株待兔之计。 夜幕很快降临,我藏在灵堂边一个大酒缸的后面,无聊到打了第七个哈欠。我开始思念法海,可我守在一边,他守在另一边,轻易一动就会暴露行迹,想去找他玩都不成。 那东西要是今晚不来,那就白白浪费了小爷我的大好春光。早知这么麻烦,还不如继续跟法海缩在雷峰塔里,过我们不羡仙的逍遥日子呢。 在我要打第八个哈欠的时候,鼻头忽然一动,拼命地开始闻嗅,藏在□□里的尾巴也兴奋地竖了起来。 有股不易察觉的妖怪气息,混进来了。 等到它溜进了灵堂,我跟法海就从分别藏身的大酒缸后面跳出来,呈一前一后的夹击之势,将其牢牢堵在里面。然而,那东西似乎对屋内布局很是熟悉,还没等我看清那是个什么,它就径直窜上屋顶,还将房梁顶破了个大洞。 在小爷眼皮子底下都敢跑,这还了得?我自然立刻追上去,谁料那家伙狡猾得很,在巷子里七拐八拐,跟到最后,竟然还是跟丢了。 我在心里问候了那家伙的祖宗十八代,冲着旁边大树狠狠踹了一脚。然而,直到我在巷子口喘匀了气,法海才不紧不慢地过来,我顿时迁怒于他,没好气道: “你怎么慢得跟王八似的?” “我在门口捡到了这个,对他应该很重要。”法海从怀中掏出一个细长锦盒,在我眼前晃了晃,“所以,今晚他一定还会回来,不用急着追。” “你怎么不早说?”我一把抢过来,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,怀疑道:“不是,你怎么知道很重要?” “匆匆瞥见过一眼,这东西他挂在腰间。” “说起来,你也把我给你的鳞片挂在过腰间。”我心里突然像吃了蜜一样甜,开始在言语间挑逗他,“照这么说,原来我的鳞片对你来说,从小到大,一直都很重要?” 法海却不理我,只道:“打开看看。” 笃定法海心里有我,只是不好意思承认,我得意极了,便听他的话,将锦盒打开一看。谁料,里面竟然只装了一根很普通的竹筷。 “什么嘛,还以为是什么宝贝。”我有些失望,“一根筷子而已,还值得好好放在盒子里收起来?莫非这小鬼上辈子是饿死的?” 法海将锦盒从我手里合上抽走,收回他自己的怀中,正色道:“正因普通,才更显得重要。” 我想了想,只得承认他说得有道理。就比如一颗夜明珠,我好好收着,是因为明珠本身就很珍贵,而一块破石头,想让我好好珍惜,除非给我石头的那个人很重要。 于是我们折返回去,蹲守在夫人家门口一棵大树后面,继续守株待兔。三更梆子敲过,我眼睛都快困得睁不开了,因为无聊,所以更困。 “喂,”我拉拉法海的衣袖,“我们睡一觉吧。” 他不理我:“你睡吧。我看着。” “不是,不是那个睡。”我继续劝诱,“我想你帮我精神精神。看见没,现在我晃了晃这棵树,掉下几片树叶,咱们待会就睡几次。” 说完,不待法海反应,我就用力晃了一下树干,听见叶子哗啦啦掉下来的声音,便兴致勃勃地开始捡树叶: “一,二,三,四,五。五片,裴兄,我要睡你五次。” 黑暗中,法海的语气十分不悦:“你怎么像三岁小孩一样?” “我不管。”我一把扔了树叶,扑上去亲他:“之前可不是这样的,你怎么提上裤子就不认人了?不然,我们还是回雷峰塔去吧。” 很快,我俩的喘气声都粗重起来,法海大概实在忍不了了,终于把我翻了个面,重重按进了泥土里。 作者有话要说:感谢在2020-08-10 17:51:23~2020-08-12 11:35: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:端木木子 1个;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:端木木子 1个;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保尔·捡到金 2个;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35章 暗影 “我……我跟你说过没有,”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断断续续,“我就……就喜欢你的假正经。” “闭嘴。” “干……干个哑巴,还有……有什么意趣?”我一边喘一边笑他,“这儿偏,没人听见。就算有人,你……你也不能让我闭嘴。” 法海伏在我背后,我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,心却愈发痒痒,暗道他不说话正好,能让我过足嘴瘾。下一声刚要出口,耳朵边却伸过来一只手,将我嘴巴捂得死紧。 我咬他。恰逢一个颠簸,眼前草丛晃得厉害,我身上疼,下口便下得更狠,估计能在他虎口间留道很深的牙印子。 就跟当年的白虎精留在他腿上那道一样深。 法海的手到底是拿念珠和佛经的手,不经啃,我又将它当做正在体内作乱的那东西咬,口中很快尝到血味。法海“啧”了一声,大概觉得不能放任这样下去,“哧拉”撕了块布条,勒进我的嘴巴,还贴心地在我脑袋后面打了个结。 这下可好,无论他往后再怎么过分,我都只能唔唔唔,连骂娘的话都骂不出来了。 他娘的,还不承认自己假正经,睡觉的时候在人脑袋后面打结这种事,是正经人能干得出来的吗?! 我自然不甘心就此,企图自行解开。岂料被法海察觉,胳膊一伸,就将我两只手腕扣到一起,之后推上头顶,牢牢按住。 我彻底无计可施,法海则应该很得意,表现在他愈发卖力。我很快被颠得眼泪鼻涕一齐下来,简直像被搞哭了一样。 可恶,这要是传出去,青爷的一世英明就全毁了。 不过,我小青岂是轻易认输的妖? 正当我打算重整旗鼓,试图找机会在下一回合反守为攻,却忽闻一声尖叫响彻黑夜,将我正沉溺在欲海中的神魂都吓得一个激灵。 听动静,竟然是从夫人宅子的方向传来的。 我俩被那尖叫惊得回了神,终于想起还有个妖怪等着抓,于是匆匆忙忙完了事,提上裤子就往宅子那边跑。 一进门,正碰上提着灯笼的小丫头慌慌张张往外跑,一见我们,顿时像抓住了救命稻草,几乎声泪俱下:“二位道长,你们可回来了!” 我忙问:“怎么回事?” “夫人正哄小少爷睡觉,有个黑影忽然就窜了进来。”小丫鬟直抹眼泪,显然吓得不轻,“好像往灵堂那边去了,夫人他们们也追过去了。阿弥陀佛,可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才好。” “前门没动静,是从后门进来的。”法海立刻下了判断。 我拔腿就跑:“走,去灵堂!” 跑到灵堂跟前,还没进门,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争吵的声音。进去一看,是李嫂跟先前那个叫阎彪的家仆在棺材前拉拉扯扯。 李嫂像只为护崽与老鹰奋力搏斗的老母鸡,口中大叫“不准对夫人不敬”,阎彪则奋力摆脱她的纠缠,高声喊着什么: “我早就怀疑那个女人了!她既然找了道士,说明心里有鬼,怕老爷的冤魂回来找她索命!” 我刹住急匆匆进门的脚步,同法海对视一眼。 果然不是我的错觉。 单看这家夫人的表现,根本不像一般女子失去丈夫后该有的模样。虽然她已经竭力表现出哀戚和悲痛,但只消我想象一下姐姐失去许仙后可能会变成什么样,立刻就能感觉出二者之间的差距。 见我们进来,李嫂立刻撤手。阎彪则趁机就想冲出门去,却被我们堵在门口,进也不是,退也不是,立刻目露凶光。 我懒得理会这样的小喽啰,清清嗓子,直接开口道:“之前的法阵我们已经修理过,妖邪只要进来了,就出不去。所以,此刻它一定还在这间宅子里。” 说到这里,我顿了一下。之前不觉得,如今在外人面前开口,才觉出嗓子有点嘶哑,显然是刚才那场情热的后遗症。法海似乎也察觉到了,下颌冷峻的线条柔和了一点。 他往我身前挡了一步,替我顺完了接下来的话: “现在需要搜一搜这座灵堂,还要请你家夫人出来,做个见证。” 阎彪冷笑一声,后退到棺材旁,把头重重偏到一边。李嫂狠狠剜他一眼,整个人都在发抖,痛心疾首道:“还不去将夫人放出来!” 阎彪却拧着脖子犟嘴:“是她先要搅了老爷清净的,怪不得我!” 见有热闹瞧,我全然忘了自己嗓子哑这回事,立刻兴致勃勃地问:“怎么回事?” “夫人瞧见有黑影进了这间屋子,便喊我们一起提灯追过来。可四处都没有,唯有这棺材里是能藏人的地方。夫人便想开棺查看,却被这天杀的家伙拦住。之后……”回想起先前那一幕,李嫂至今心有余悸,“他竟然将夫人关起来了!” 阎彪的神色愈发凶神恶煞:“夫人,夫人,你一口一个夫人,是忘记自己的主人是谁了吗?” 李嫂颤巍巍伸出手指着他,张口欲言,却被气得说不出话来,竟然一屁股坐在地上,拿手背抹起泪来: “老婆子我是看着你和少爷长大的,怎么会不疼你们?可少夫人待我们都很好,我弄不明白,为什么你一定要怀疑她?” “少爷酒量极好,怎么可能醉到自己跌下酒池溺死?”阎彪额头青筋爆出,面色狰狞,“家里开酒坊的女人,骨子里就是不安分的!如果不是看在他们家有俩臭钱的份上,老爷怎么会让少爷娶这样的女人?可她攀上少爷不算,竟然还勾搭奸夫,还伙同奸夫害死了少爷。我跟少爷一起长大,你说,我怎能不恨?怎能不恨啊!” 看他这副咬牙切齿的模样,着实苦大仇深。可听他一口一个“臭钱”,又实在是一条视金钱如粪土的好汉。我一边感慨人果然比我们妖要复杂,一边见缝插针地问了句: “说了半天,那奸夫到底是谁啊?” 臭钱好汉卡了壳,转头怒视着我:“我要是知道,早弄死他了!” “那你凭什么说有个奸夫?” 阎彪欲言又止,又欲言又止,很快憋红了脸,终于憋出一句:“因为她不让少爷碰她!他们成亲快五年了,才只有一个小孩!” 我无语半晌,暗道自己早该想到,这位好汉给不出什么靠谱的理由。 不过这糙汉子说得也有点道理,像我喜欢法海,就恨不得时刻跟他缠在一起。若他是个女子,我们成婚五年,只怕三个娃都造出来了。 如果连碰都不让碰,若非有洁癖,恐怕就是真的跟对方毫无感情。 “虽然如此,但我觉得,还是去问问她本人比较好。”我苦口婆心地劝道,“否则,就算你把附近出现过的男人都猜个遍,也没找不出那奸夫是谁啊。” 法海却不掺合这趟浑水,直接就问李嫂:“夫人在哪?带我们去。” 我翻了个白眼,暗想你直接问,别人怎么会告诉你?再说,受害者关在哪,路人怎么会知道?还是应该像我这样,从凶手感兴趣的事物入手,旁敲侧击,一点点打垮他的心理防线,最后…… 李嫂却立刻起身,冲法海感激地点点头,抬腿就往外走:“二位请跟我来。” 法海紧随其后,看我还在原地发愣,低声道:“跟上。” 擦肩而过的瞬间,我察觉法海的唇角似乎勾了勾,于是十分小心眼地认定他那一笑,绝对是属于胜利者的虚伪笑容。 然而,等我们赶到地方,就连法海都笑不出来了。 原本应该紧闭上锁的房门大开,屋内空空如也。而原本应该关在里面的大活人,竟不翼而飞了。 第36章 桑落 她抱着膝盖,坐在五六个酒缸间,脚踝被牢牢捆住,衣裙因方才和阎彪撕扯而弄得有些凌乱。抬眼打量四周,这里还是一如既往,阴暗而潮湿,除了黑暗,唯有浓郁酒香扑面而来。 自从那个人出事之后,她再也没踏进过这里一步。大抵真像阎彪说的那样,怕冤魂索命什么的。 她自嘲般笑了一下,看向酒窖中央那个正用手指蘸着酒液画圈的男子,问他: “你想做什么?” 那男子一身白袍,比她这个正经娘子穿得还素,面容瘦削,头发长而卷翘,没有束起来。眼角一颗红痣,模样生得很美,比她曾见过的任何一个女人,都要美。 可这份美里,不带分毫女气。琥珀色瞳仁里满是不驯的野性和愤怒,仿佛在告诉每一个见到他的人,这是个不折不扣的危险人物。 她就是被这个男人打昏了扛到这里的。中途她醒过来一次,偷偷拔下发钗丢在岔路口的花丛间,又踢掉了鞋子,如果李嫂能发现,那两个道士又够聪明,应该很快能找到这里来。 “我要杀了你。”他转过头来看她,一字一句,说得极认真,“我要杀了你,因为你害死了自己的官人。” 可她总觉得,那是很悲伤的一双眼睛。 “哦。”她居然没立刻反驳,只是继续问:“谁告诉你,我杀了自己的官人?” “是灵堂里那个男人说的。他说,你背叛了鹤觞,还伙同奸夫一起害死了他。”白袍男子语气还算平静,“他说他跟鹤觞情同手足,所以我想,他说的话,应该不会有假。” “所以你说,你要杀我,替鹤觞报仇。”她怔了一下,忽然急急追问:“你跟鹤觞是什么关系?” “我们是很好的朋友。” 她的语气逐渐变得咄咄逼人:“为什么他从来没跟我说过,还有你这么个好朋友?” 此话一出,对面男子的气焰突然瘪下去,仿佛一个被戳破了的皮球。他大概急于要证明自己,于是语速很快地解释起来: “我跟鹤觞第一次见面,也是在这个地方。那时我受了伤,没地方去,还被仇敌追杀,迫不得已躲到这里来,被他发现了。他好像是这家的学徒,发现我后,却没赶我走,反而好心收留了我。把我藏在这里,每天给我带饭食和药,还教我喝酒。我们认识的时间比你久多了,那是在你嫁给他之前的事情。他不跟你说,大概是觉得……没什么好说的吧。” 虽然他的语气很冷很硬,近乎在吼,但她总觉得,说到最后的时候,他都快哭出来了。 “你喜欢他。”她定定地盯住他的眼睛,“你喜欢鹤觞,是不是?所以才在知道他的死讯后,就赶来这里,还千方百计想进灵堂,就是想看他最后一眼。” “我没有。你不要胡说!” “这都不敢承认吗?胆小鬼!” 他开始躲她的目光,见实在躲不过,终于咬着牙承认道:“是。是又如何?反正……” 他垂下眼帘,看到手下正在画的那个圈: “反正你都要死了,我会下手轻些,不会痛。但听着,下去之后,不许告诉他,我……我喜欢他。在他心里,我们只是朋友。” 她的目光闪烁了一下,双手悄悄移到裙子下面,开始解脚踝间的草绳,同时不动声色道:“或许在他心里,你也不仅仅只是朋友呢?” 白袍男子很困惑地眨了眨眼睛,正要再说什么,耳朵忽然警惕一动,听见有脚步声由远及近,正迅速朝这边过来, 很显然,这处藏身之所已经暴露了。 手下安魂阵还差一小半才能完成,眼看那些人就要破门而入,男子只得放弃,转而朝她疾步走去:“没办法,只能勒死你了。请别怪我。” 谁料,不等他走近,她自己先从酒缸堆里爬了起来,几步冲到窗边,将窗子猛地推开,冲白袍男子急促道: “你快走吧。我知道你是妖,能捉你的人就要来了。鹤觞没有死,他还活着,你走,下次再见面,我告诉你他在哪。我秦桑落说到做到!” “应该就是那里了。”离发簪和绣鞋指引的地方越来越近,远远的,我问李嫂:“那是你们家废弃的酒窖吗?” “是啊,小道长。宅子跟家里的酒坊连着,这个酒窖夹在中间。不过,自从三年前,秦老爷,也就是夫人的爹在里面出了事,这地方就再也不用了。谁知,我家少爷竟然又在里面出了事……” 李嫂说着说着,就要抹起眼泪来。我连忙安慰了她几句,眼看就要到了,便扭头冲法海道:“待会我数一二三,一起冲进去。一……” 法海没理我,推了推门,发现从里面拴了门栓,便抬腿一脚踹开,率先走了进去。 我在后面缩了缩脖子,不敢问他是不是因为之前树底下的时候被打断了,没过足瘾头,如今火气才这么大,导致行为如此暴力。 进去后,却发现只有夫人一个人,正在活动手腕脚腕,光白脚踝上有清晰可见的勒痕。见我们来了,她慌忙往窗边一指,疾声道:“他听到动静,跳窗往那边跑了。是个穿蓝色布衫的男人。” 法海点点头,二话没说,就朝她指的方向追了出去。我留下来照应,李嫂则迈着小碎步朝女人跑过去,抹着眼泪呼天抢地:“夫人,夫人,您没事吧?您要是也出了事,老婆子我可怎么跟老爷交代哦。” “是不是他?”紧随而来的阎彪则眉头一拧,又开始对夫人例行问话:“那个男人,是不是你的奸夫?” 那一老一少两个女人正互相安慰,自然没人有空理他。他便转向我,语气忧心忡忡:“如果真是她的奸夫来救她,那她故意给你们指错路,也不是不可能的。” 我把这话在心里过了一遍,竟然觉得有几分道理,不由冲他竖起大拇指:“这位好汉,你终于说了句靠谱的话。这样吧,我往相反的方向去追,你留下来看着她们。” 他点头应了,我便冲出门去,没跑多远,便在拐角处停了下来。这样,我能看见他们,他们却看不见我,我就能瞧一瞧,究竟是谁在说谎。 然而,我刚从围墙后探出脑袋去,却给吓了一大跳。那阎彪也是胆肥,我前脚刚走,他竟然就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刀,眼见着要往夫人的心窝捅去。纵然我立刻折返回去,要阻止,也已经来不及。 看来阎彪是故意将我支走的,他早算准了,要取夫人的小命。 眼看夫人就要命殒当场,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窗外却忽然窜进一个白影来,拦住夫人面前,替她挡下了那一刀! 作者有话要说:感谢在2020-08-12 22:25:56~2020-08-13 16:30: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:保尔·捡到金 1个;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37章 奸夫 等我冲进去的时候,那位英勇献身的仁兄已经捂着胸口倒下了,正倒进身后夫人的怀中。 而夫人今夜连惊带吓,又平白承受了一个男人的重量,脚跟没站稳,整个人往后一仰,他俩就双双栽倒在地,“咚”的一声,连我都替他们觉得疼。 我三步并作两步,冲过去夺了刀,将那阎彪制住,牢牢捆上。这才抽出空,去看看让我们忙活了一晚上的究竟是哪位倒霉蛋。而那倒霉蛋虽然已经负伤,却还是一把抓住夫人的手,分明疼得冷汗直冒,还强撑着说:“你不能死。” 如此情深,莫非真让那阎彪猜准了?眼前这位仁兄,真的就是他一直心心念念的夫人的奸夫? 夫人的奸夫,竟然确有其人? 然而,待我看清楚夫人怀中的白袍男子,却不由笑了一声,摇了摇头。 这哪里是人,分明是只化成人形的孔雀精。看来我先前在宅子里感觉到的那股妖气,不是假的。闹得夫人家宅不宁的,不是人,也不是鬼,就是这只小孔雀。 可他一直拉着夫人的手做什么?莫非,他其实默默暗恋着夫人,见她死了丈夫,还被人指着鼻子骂,在这个家里过得不好,就想来带她走? 我正默默思考眼前这出闹剧背后的故事,就见小孔雀又抓紧了几分夫人的手,急切道:“你还没告诉我,鹤觞在哪。告……告诉我,他究竟在哪?” 我听得一头雾水,问李嫂:“谁是鹤觞?” 李嫂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:“老婆子也不知啊。” 小孔雀被夫人抱在怀里,都快有进气没出气了,还在执着地追问:“你家老爷,在棺材躺着的,不是……不是鹤觞吗?” “你别说话了。”夫人拼命按住他胸口的伤,仿佛那样就能止血一样,可还是架不住鲜血哗啦啦往下流,很快将白衣都染红了,“你撑住,我去给你找大夫。” “没用的。”我插了句嘴,顺势在旁边蹲下来,“他是妖,伤得又重,普通药草对他不管用的。给我看看吧。” 夫人也是病急乱投医,立刻将小孔雀交到我手上。我接过来一看,嗬,小孔雀的脸都快跟他穿的白袍一个色了。 “看来你之前找的人,也不全是半吊子。”我伸手贴在他背上,在小孔雀体内探查一番,又掀了掀他的眼皮,冲着他耳朵道:“喂,破那几个阵,破得很辛苦吧?留下的旧伤未愈,又添了新伤,你也挺可怜的啊。” 小孔雀勉强撑着眼皮看我,被我在背上重重一拍,彻底昏死过去。 夫人见他昏过去,立刻神色大变,冲我厉声道:“你对他做了什么?” “别紧张,那匕首上有毒,我封了他几道大穴,防止毒血攻心,顺便让他休息休息。”我将小孔雀放平在地,头也不抬道:“不过,我说他是妖,你好像并不惊讶。说说呗,到底怎么回事,你不说,我不清楚他到底是什么,很难治啊。想救他,就把你知道的都一五一十说出来,没准还能有点希望。” 我这样说,当然是诈她。只是这里处处透着古怪,不问清楚,我实在放心不下。再加上好奇害死蛇,我们蛇族的疑心病一向很重,不把想知道的事情搞清楚,是决计不肯罢休的。 夫人低下头,不做声了,表情却很纠结,显然脑袋里的代表说与不说的那两个小人打架打得厉害。 我看小孔雀一时半会还没有性命之忧,也没有催。就在这时,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,法海还没进门,声音就传了进来:“没找到。” 在外人面前,他的架子总是端着,语气听不出有多懊丧。但我知道,几次追击都失败了,这家伙心里肯定是挺有挫败感的。 于是我跳起来,趁法海刚进来,还没搞清楚里面是什么情况,就窜过去一把勾住他的肩,兴高采烈道:“我抓到他了!这回我立了大功,你要怎么奖励我?” 法海紧绷的脸颊有一瞬间释然。他偏头凑近了我,嘴唇虚虚蹭过我的耳垂,轻声道:“回去说。” 我心里那个小人又疯狂地打起鼓来。 说完,他就要去看正在地上躺尸的白袍仁兄。我忙又拉住他,小声说:“我骗那个女人说我看不出那是个什么妖,想看看她究竟知道多少。你也装看不出,可别说漏了嘴。” 在法海探查小孔雀的过程中,夫人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动作,见他直到收回手去都没有分毫表示,眼睛里的光顿时重新暗淡下去。 她抬眼看向我,语气平静,显然终于下定了决心: “你们需要知道什么?” “不是我们需要知道什么,夫人,是你能告诉我们是什么。”我吓唬她,“否则,面前这个就是害你们家宅不宁的元凶,可能也跟你们镇子里水井干涸也有关系。到那时候,我非但不能救他,我这位兄弟还要收了他,免得他继续作恶,为祸人间。” “他,是一只孔雀妖。”她看了法海一眼,终于斟酌着开了口,顿了顿,眼神恍惚了一下,才继续道:“我曾经见过他一面,那是在很久之前,是在我成亲之前的事情了。” 第38章 鹤觞 在她接下来讲述的这段往事里,我才第一次知道了夫人的全名,秦桑落,曾是甜水井镇里最大酒坊主的女儿。我们如今所暂居的这个宅子和酒坊,都是她家祖传的产业。 可惜,秦家的酿酒绝技传男不传女,到了她父亲这一辈,又只得了她一个女儿。所以,要想将这份家业传下去,就只能通过招婿的法子。自打秦桑落过了及笈之年,父母就一直张罗着,要替她招个上门女婿,最好在酒坊的学徒里选,这样将来,就能不多费事儿的直接继承酒坊。 可秦桑落不服气,她觉得,凭什么传男不传女呀,祖宗定下来的规矩就有问题。她秦桑落从小耳濡目染,只要得到去酒坊里做学徒的机会,又学了祖传秘方,一样可以做继承家业,一样可以比男人做得更好。 至于要嫁给什么样的人,她暂时还没想过,因为整日被困在家中,学女红女德,能接触的男子太少,无非是酒坊里的几个学徒。但她想,等她成了酒坊主,独立撑起家业,就不用再受父母摆布,就可以见识更多更好的男儿,就可以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了。 于是,秦桑落就开始找机会溜出家门。她女扮男装,混在酒坊的学徒里,偷学他们酿酒的本事。那些学徒并非看不出她是坊主的女儿,只是想讨她欢心,为自己赢得继承秦家秘方的机会,便纷纷装起糊涂。非但不告诉坊主,还任凭她从自己这里偷师学艺。 那一天,秦桑落照例进入酒窖,刚一进门,却见一个彩衣少年倒在门内,浑身脏兮兮的,昏迷不醒。她怕人发现自己跟一个男子独处一室,便没出声,直接将他拖进了酒窖深处。 那少年伤得很重,就这拖动的片刻工夫,血已染了秦桑落一手。她手足无措,想出去叫学徒们来看看,可等用袖子替少年擦干净脸,自己先呆了一呆,立马开始担心有人会趁机心生不轨。 没办法,她只能扯下衣裳上的布替少年裹了裹伤,又一狠心,往自己胳膊上划了道口子。回到家,就说跟女伴出去玩,不小心划破了胳膊,还摔了一跤,问母亲要了治跌打损伤的药来。 她这样胡闹,自然招来了母亲的好一通责备,但好歹将药拿到了手。第二天晚上,趁父母都睡熟了,她便又扮男装又溜去酒窖,带着药和一些吃食。到地方一看,少年已经醒了,正抱着腿缩在墙角,双目无神,听到她进来,立刻警惕地问: “谁这那?” 秦桑落压低了声音,缓缓朝他靠近:“我是这家酒坊的学徒,见你落难,才好心收留你。小子,你不要恩将仇报。你伤口上包着的布条,还是我给你裹的呢。” 少年愣住了,手中攥着的酒坛碎片也哐当落地。他没再拒绝她的靠近,甚至在她撩起他衣摆帮忙上药的时候,还低声说了一句:“谢谢你。” 秦桑落脸上一热:“不客气。” 她觉得自己脸红一定得跟猴屁股似的,怕对方发现,上药时全程低着头,絮絮叨叨地叮嘱道:“不要乱动,不然伤口会裂开。饿了吧,我给你带了点吃的。待会弄完就吃。” 少年“嗯”了一声,静了静,没话找话般问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 “鹤觞。”秦桑落信口胡编了一个,“我叫鹤觞,你呢?” 桑落和鹤觞,都是酒的名字。她不能以真名相告,一时半会也想不起别的。 等了一会,没有回应,秦桑落抬起头,见少年抿唇不语,眉头皱得很紧,便十分理解地给他找了个台阶下:“不能说就别说啦。嗯,我就叫你,小彩好吗?” 少年看着她,迟疑片刻,终于郑重点了点头。 从那以后,小彩就在这个酒窖最深处暂时住了下来,秦桑落时常半夜溜过来看他,给他带药和吃的东西。看着少年一天天好起来,脸上的笑容也一天比一天天多起来,她心里高兴,也渐渐心生亲近,却从没听他提起过自己家在哪里,为什么会伤成这样。 秦桑落觉得,一个连真名都不愿意透露的家伙,一定有段不能为人所知的过往吧。就像她自己,女扮男装在酒坊的时候,也从不会以真面目示人。 将心比心,她不怪小彩。可是,好奇心这种东西,往往是再怎么讲道理也压不下去的。 终于有一天,眼看小彩就要彻底痊愈。为了庆祝,秦桑落开了两坛子酒,说要替小彩去去晦气,喝不完不算男人。只这一句,就将小彩“不会喝酒”的话堵了回去。 她眼看着他举起酒坛,表情如壮士就义一般悲壮,一仰脖子,就将一整坛酒咕咚咕咚喝了下去,结果眼泪鼻涕横流,也不知是呛的还是辣的。 “好喝。”小彩大着舌头道,“好喝,再来一坛!” 于是秦桑落知道他醉了,还醉得不轻。其实这就是她本来的目的,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容易。 “小彩,小彩,”她试探性地拿手在他眼前晃了两下,“你还能认出我是谁吗?” 话音未落,小彩就冷不丁歪倒在她怀里,很欢快地叫了一声:“鹤觞。” 被一个美少年这样抱着,秦桑落觉得自己都快要窒息了。她怕小彩靠得太近,发现自己的秘密,于是急忙要将他推开,谁知一低头,却正对上少年迷离的双眸,在烛火映照下忽明忽暗,宛如一对莹莹迷醉的琥珀珠。 “鹤觞,”小彩凝视着她,眸子亮晶晶的,“我给你跳一支舞看好不好。很美,很美哦。” 秦桑落觉得心跳得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,胡乱点了个头。感觉怀里一空,她闭上眼,试图缓和心情,等再一抬头时,面前哪里还有什么少年,只有一只陶醉开屏的雄孔雀。 秦桑落觉得,大概是自己也醉了。要不然,怎么会在这里见到孔雀呢?那么美,那么美的生灵,不是应该在山林间自在栖息吗? 虽然她酒量好,毕竟也喝了酒,脑袋迷糊糊的,一时间竟不知该对眼前奇景作何反应,只得落荒而逃。 那夜过后,秦桑落一直没想好该怎么面对小彩。她不知道小彩是人还是妖,却知道,小彩对她绝对没有恶意。 就在秦桑落鼓足勇气,要回酒窖去找小彩问个究竟的时候,她女扮男装去酒坊做学徒的事,却终究被父母发现了。 作者有话要说:感谢在2020-08-13 22:13:17~2020-08-14 12:46: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保尔·捡到金 1个;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39章 小彩 “父亲震怒,将我关进府内绣楼里,对娘亲说直到我出嫁,都不准我再踏出家门一步。” 夫人让昏睡的小孔雀枕在她的腿上,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过他的头发。 说这些的时候,她一直注视着他的面容,神情恬淡,读不出多少怨恨。可就如今的局面来看,这故事走到最后,不会迎来一个很好的结局。 “然后呢?”我盘腿坐在地上,胳膊支在腿上,手托着腮:“你去找他了吗?” 夫人终于将目光自小孔雀脸上移开,投向远方。门外,天色已渐渐泛白。 “我听说,孔雀开屏,是为求偶。”她喃喃道,“可我不知道,他究竟是有意要跳给我看的,亦或仅仅是喝醉了酒。我被关在绣楼里,痛苦了三天。终于下定决心,要去找小彩问个清楚。若他真的对我有意,无论他是人是妖,我都要跟他走。” 当年的秦桑落趁着黑夜,毅然跳下绣楼,一瘸一拐地跑向那个酒窖。一路上,她特别怕小彩恼恨她不告而别,已经走了,所以,当看到那个角落里依旧闪烁着熟悉的微弱火光时,简直欣喜若狂。 然而,待她看清里面光景时,却愣在了当场。 烛火边,小彩正托着脑袋打盹,脚下已经收拾好了一个小包袱。身边干干净净,曾在这里生活过的一切痕迹,都已经被抹去了。 他打算离开了。 “你来了。” 秦桑落还没缓过神来,小彩已经醒了。他揉着眼睛站起身,一边朝秦桑落走过来,一边小声道: “我还以为,你不会再回来了。” “我要成亲了。”不经意间,她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:“你不留下来喝喜酒吗?” 话一出口,她就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光。然而与此同时,她也无比迫切地想知道他的反应。 听闻此言,小彩有些惊讶,却很快平静下来,微微笑道:“恭喜你呀。” 曾经有多期望,如今就有多失望。秦桑落垂下眼睫,心中涌过无数念头。忽然间,她想起对方一直是将她当做男子看待,不由抬起头,急切道:“小彩,我……” “我要走了,对不起,不能留下来喝你的喜酒了。”小彩却同样急切地打断了她,从怀中掏出一包东西,不由分说塞到她手上,“这是你送过我的东西,都在这里了。不过,那双筷子弄丢了一根,只剩一根还你了,鹤觞,你不会怪我吧?” 被这样一堵,先前想说的也再说不出口。 秦桑落摇了摇头。 “其实三天前,伤好的时候,我就打算离开的。但我想着,即便要走,也该跟你道个别。”小彩拍拍她的肩膀,“那天的事,请你不要放在心上。无论今后我走到哪里,我们都是好朋友。” 就这样,他们微笑着道了别。目送着小彩的背影远去,她知道,他终于可以做回一只自由的孔雀。而他永远不会知道,那天回家之后,她躲进被窝里,究竟哭了多久。 “那天之后,我彻底死了心,顺从地嫁给了父亲选定的一个学徒。我本以为,日子就会这样无波无澜地过下去,就如同父母之前为我打算的那样。可谁知道,除了小彩,我竟再也接受不了任何人。尤其是被选作我官人的这个男人,根本就是个虚伪的小人。” 在夫人刚开始讲她跟小孔雀往事的时候,一旁的阎彪就开始骂,都被捆结实了也不闲着。听到如今,开始说他旧主子的坏话,叫骂声更是不绝于耳。我嫌他骂得忒难听,过去将他嘴塞上了,耳朵这才终于得了清净。 我拍拍手,坐回法海身边。望着他英挺冷峭的侧颜,不知怎的,忽然就有点心虚, 我天生话痨,连干那事的时候话都不停,逼得他不得不拿布条堵我的嘴。法海,他会不会也嫌我烦? 我心中正五味杂陈,身边那个木头却显然没注意到,仍旧面向夫人,直接切入正题: “所以,你官人的死,真的跟你有关?” 夫人收起神伤,唇畔带了分讥诮:“有关如何,无关又如何,二位要拿我去报官么?” 法海目光倏忽转冷,一旁李嫂则忽然神色大变,嗫嚅道:“夫人,是不是跟秦老爷……” “在替我择婿的事上,我爹看走了眼。”夫人没理她,自顾自继续道:“他本以为,这人虽然家道中落,但好歹家世清白,做学徒时又机灵好学,入赘后能帮衬家业。谁知,成亲后,他本性暴露,吃喝嫖赌无一不精,还欠下了一大笔债。债主逼上门,逼我爹替他还。我爹就是被他气坏了身子,又觉得对不住我,才吊死在这间酒窖里的。” 那阎彪又开始“唔唔唔”个不停。 “爹爹去后,债主见逼出了人命,便不敢迫得太过。我那官人从此一蹶不振,只知道借酒消愁,连酒坊都无心经营。我那时刚刚生下了一个孩子,独自一人撑着酒坊,又卖了几间铺子,好不容易将债还清了。我让他休了我,从此与他一刀两断,秦家的钱,他再也拿不到一分一毫。他苦苦哀求,丑态毕现,见我不为所动,便将我约到这间废弃的酒窖,试图最后再劝我一次。” “我早已打定主意,一定要同他和离,只是念着夫妻情分,不想同他撕破脸,便答应赴约。谁知,他竟在我喝的酒里下了药,想逼我同他亲热,让我再怀上一个孩儿。这样一来,我就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他了。” “先前那个孩子,是我为了报还父母恩情,才不得不忍受着生下来的。自那以后,我与他再未同房。我在家中都不想多看他一眼,更何况,是在这个地方。” “所以,你就杀了他?” “不。”夫人疲倦地摇了摇头,“我再心狠,到底是个做不成大事的女人家。被他缠上后,我只想快点逃离,就拼命挣扎,好不容易摆脱了,自然是立刻离开那个地方,哪里还顾得上他的死活。后来听下人说,他那天出去后,都没有回来。我壮着胆子回去一看,发现他人泡在酒池中,已经气绝。大概就是那晚被我失手推下去的,又喝多了酒,就再也爬不上来。” 那阎彪“唔唔唔”得更厉害了,甚至开始试图挣脱绑他的破布条,两只眼睛红得要喷火。 “我吓得病了几天,不敢对别人说这件事,又怕被他的冤魂缠上,正愁没理由请高人做法,镇子里忽然就开始闹起怪事。几处水井相继干涸,闹得人心惶惶,我们家便代表大家出钱,请了和尚道士来做法事。那些人说,我官人是平白溺死的,怕是要兴风作浪,叫我们不要明着吊丧,外面照常挂上大红灯笼,在家里停棺停够七天七夜再下葬,还在家门内外设下了结界。谁知,非但无用,还平白连累了小彩受苦。” 我一时没忍住,又插了句嘴:“他一准以为你是你官人,这才拼了命要破那些结界,想进去见你最后一面。” 夫人拿手背抹了抹眼睛,忽然将小孔雀小心地平放在地上,俯身冲我们跪了下来: “能说的我都说了,没有分毫隐瞒。桑落随你们处置,只求二位无论如何,一定救活他。” 第40章 泡脚 经过我跟法海整整一日的救治,孔雀的伤情终于稳定下来,现在需要做的,只是等他醒来。 次日用晚饭的时候,李嫂照例将饭菜送到我们俩的小屋子。法海落座后,先夹了一筷子菜到我饭碗里,看着我急不可耐地夹起来放入口中,这才悠哉开了尊口: “今天早上,李嫂跟我说,她家闺女二大爷家的四堂姐貌美如花,德才兼备,是个宜室宜家的好姑娘。” “你回她什么?”我刚刚吃了一口菜,还没来得及咽下去,就被他这话惊得呛了一呛,喝了好几口水才缓过来,“快说啊,你怎么回她的?说这话的人显然居心叵测啊,想男人想疯了吧!” 自打我们帮忙解决了家里的麻烦,在知晓一切后,又没做出什么对夫人有害的举动,李嫂就一直对我们,特别是法海青眼有加。这不,都到要介绍媳妇儿的地步了。 法海却不再理我,自顾自吃他的青叶小菜。 “喂,喂喂喂,”我霍然站起,拿筷子敲了敲他还套着发套的脑袋,“你要时刻记得,你是和尚!就算现在暂时长着假头发,那也是和尚,和尚是不能娶妻的!” “我跟她说,我已有家室。” “你……” “小青。” “我……” 我愣了半晌,一屁股坐下,连带着把空无一物的筷子放进嘴里好几次。后来还是他实在看不下去,给我把筷子拿开,这才避免了我在他面前一再出丑。 “所以……” “别以为我看不出来。”我猛地蒙住耳朵,竟不敢听他接下来的话,“你变了,法海。你以前一提起捉妖,就跟打了鸡血似的,现在都学会磨洋工了。说,是不是被我感化了?你……你……” 你是不是已经喜欢上我了? 不知怎的,这话我怎么都问不出口,一想说就卡壳,简直比问他今晚要和我睡几次还要羞人。 “我吃饱了,我要洗脚去了。” 我撂下筷子,下了桌跑去弄洗脚水。法海没喊住我,也没与我同来,但我总觉得有道幽幽的目光,一直钉在我背后。 众所周知,我们蛇本是没有脚的,化成人形后才有了脚。所以我一直都觉得特别新鲜,也格外宝贝它们,但凡条件允许,每晚都一定要泡脚。哪怕洗了澡,也要再热气腾腾地泡一泡我那俩脚丫子,不图别的,就图一个舒坦。 但今晚,哪怕洗脚水再热乎,我都怎么也舒坦不起来。 法海的话点醒了我。其实我一直不曾真正明白,自己先前觉得骄傲,究竟是因为哪怕得道的高僧,也抵御不住我的诱惑,还是因为我心爱的人,也愿意回过头来爱我。 单纯的□□交欢,跟心中真真切切装着彼此,应该是不同的。可究竟不同在哪,我也说不上来。至于究竟谁先谁后,有了一个是不是必然能引发另一个,那就更不是我能回答的问题了。 我抱着脑袋,正盯着盆中明晃晃的水面发呆。忽见有熟悉衣摆停在眼前,这才发觉法海已经收拾好碗筷,走到床边来了。 他在我身侧坐下,很快褪了鞋袜。我思绪还停留在刚才的迷思中,一时没反应过来法海要干什么,就见他又往我这边靠了靠,双脚一抬一放,就伸进了我泡脚的水盆里。 我知道,这世间有很多写足的诗词,人们诗兴大发,总能将它描绘得香艳又引人遐思。我没上过学堂,没有文化,做不出什么像样的诗句,可对面前这香艳小景的反应,却非常直接。 法海叹了口气,提醒我: “小青,你流鼻血了。” 我猛然仰起头,却还是阻止不了几滴鼻血滴滴答答掉进水盆里,将整盆水染成了浅浅的红色。 “我去换一下水。” “不用。”我一把按住法海的胳膊,手下臂膀依旧紧实有力,让我回想起被它抱着的感觉。 法海又叹了口气,反手将我揽进怀中。盆中双脚叠上我的,一点点揉搓起来,仿佛将我的心也泡在温水里揉,揉得温吞吞,熨帖帖的。 我靠在他怀里,吸了吸鼻子,再度仰起头,心中憋了股劲。等到不再有咸咸的东西涌进嗓子眼,便忽然发难,率先踢起一大片水花。法海被踢了一身水,不甘示弱,也朝我踢了一脚水。就这么踢来踢去,弄得彼此衣裳都湿透了,我猛地翻身压过去,吻住了他。 法海被我压在床上,一动不动,任我从他的嘴唇亲到鼻梁,又慢慢向下,一点点舔吮起他的胡茬。 他的胡茬硬硬的,像刺猬炸开的刺,有毛茸茸的地方,是新长出来的。我把自己的舌头想象成母兽的舌头,努力回忆着,新生的幼兽经母兽用舌头舔过,是不是就能长得快一点?我刚出世的时候,我娘亲是不是也这样舔过我? 记忆太久远了,已然模糊到面目全非。我被刺猬扎疼了,便又顺着下巴一路往下,将他的喉结一口含住。感觉那小球滚动了几下,便将它包裹在我湿热的唇舌间,咂摸几口,几乎要吞下去。 我正咂摸得起劲,忽闻他难耐地低喘了一声。紧接着,便翻身将我压在身下,一扭头,就将灯吹熄了。 窗外又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,我们躲进被窝里,紧紧缠在一起,觉得无比心安。抬头往上看,房梁总是起伏得很厉害,地震似的。我咬住嘴唇,竭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,法海却盯紧了我,眼睛里面渐渐泛起雾气。 终于,雨停了,我们双双瘫软在床上。法海也像夫人那样,让我枕在他的胳膊上,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我的头发。我疲倦得抬不起胳膊来,却还是强撑着伸出手,去摸他刚生出点毛寸的头顶,一开口,还带着点尚未平息的哭腔: “跟……跟你说,我这只手上,蘸了我的眼泪,口水,精,血。都是□□,对生发最有用不过了。”我神神道道地念,“头发,头发,你快点长,等你长长了,他就再也不是和尚了。” 法海深深看我一眼,又偏头过来,噙住我的唇。我跟他纠缠了一会,实在招架不住,便按着胸膛把他推开,小声埋怨:“都肿了,你还亲。” “哪里肿了?”他说着就要伸手过来,“我给你揉揉。” 他话虽这样讲,揉的却不是正地方,弄得我尾巴尖都酥了。于是我赶紧背过身去,拼命往墙角缩,口中不住嘟囔:“不玩了不玩了,我要睡了。” 法海从背后抱住我,手搭上我腰间。我以为他还不肯放过我,不由哀叹一声,为何法海人前是个不染红尘的正人君子,人后就变成了一个大淫/棍。转念一想,还不都是我主动招惹的?自己惹下的烂摊子,果然还是得自己收拾。 我本已做好了彻夜奋战的打算,谁知,他却只是安分地抱着我,默不作声。 那怀抱实在很暖,我舒服得都快要睡着了,忽听有人在耳边轻声问: “小青,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吗?” 我正迷糊着,反问他:“想做的事……就像,秦桑落说她想继承家业那样?” “嗯。” “我啊,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。”我仍旧闭着眼睛,瞌睡虫却吓跑了,“姐姐一直想成仙,我嘛,就想化成一条龙。天上地下,无处不可去得,再也没有谁敢欺负我。” “蛇五百年成虺,虺五百年成蛟,蛟千年化为龙。再过一千五百年,你就能成龙了。” “好久啊。”我喃喃道,心下微沉,却努力装作若无其事般:“那你呢,你想做什么?想成佛吗?” “以前想。”他用胡茬磨蹭过我的后颈,沉默了一会,才又道:“现在,没那么想了。” 那你现在特别想做什么呢? 你特别想做的那件事,会与我有关吗? 我想问,却不敢问,心里七上八下。法海没再说话,只一下一下地轻拍着我的背,像在敲一个催眠的木鱼。就这么催着催着,慢慢的,我竟真的睡着了。 那时我以为,日子会一直这样过下去,所以也就不急着问,法海他究竟如何看待我们之间的这段孽缘。总想着,将来那么远,我只要守住眼前这个人,就好了。 他已经不是金山寺那个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捉妖的法海禅师,而只是我自己的裴文德。 我还想,等小孔雀醒过来,镇内水井的问题就该解决了。拿到夫人的酬银,我们就去没人认识的地方,置办一个带院儿的小房子,做我俩的安乐窝。 可谁料,等孔雀妖真的醒过来,说出那些水井为何而干涸,前方又有什么在等待着我们,我竭力维系的这块小小天地,便全然为之翻覆了。 问不出口的,直到我与法海决裂的那天,也还是没能问出口。 作者有话要说:感谢在2020-08-14 19:26:30~2020-08-15 12:09: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保尔·捡到金 1个;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41章 男宠 云雨过后的黑甜乡,总是格外深沉。昨天夜里,我又被法海折腾得散了架,幸亏得了一夜酣睡,才勉强恢复过来。 醒来的时候,我发现自己正像八爪鱼一样缠在法海身上。而他眉头紧锁,竟闭着眼还在睡,兴许梦里也正被某种巨大的怪物缠遍全身。 我尽量轻手轻脚地移下身来,不想惊扰他。谁料我一动,他还是醒了,闭着眼睛问我:“怎么不再睡一会?” “醒了,就睡不着了。”我重新搂住他,拉起被角,替他遮住天光,“应该还早,你再睡一会吧。” 他摇摇头,掀开被子就要起身。我正要笑他光着身子就下床,也不怕给人看见了笑话,就听屋门给人敲了三下,紧接着,是李嫂熟悉的声音: “二位道长,起来了吗?那个……已经醒了,夫人等你们过去呢。” 老人家对鬼啊妖啊都十分避讳,因此谈及小孔雀,不直接称呼,只说“那个”。我暗笑,心道另一个“那个”就在房里,她若知道我也是妖,不得直接吓晕过去。 “知道了,李嫂,你先去吧,我们马上就过去。” 我冲外面喊了一声,“扑通”一声跳下床,开始穿衣裳洗脸。等我俩都弄得能出去见人了,我冲法海做了个鬼脸,与他相视一笑,便一前一后出了门。 小孔雀被夫人安置在另一间客房,离我们这只有三间远。再次见到他的时候,他正靠在床头,脸色依旧苍白,不过比起昨日,已经算好了许多。 夫人坐在小孔雀身旁,握着他的手,见我们进来才匆忙松开,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。我想,他们应该已经相认,否则气氛不会如此和谐。 小孔雀遗失的竹筷还在法海那里,那双筷子的另外一根,夫人是不是也一直带在身上呢? 我还在胡思乱想,法海已经开口问了: “镇里的水井干涸,是你做的吗?” “不是的。”小孔雀摇摇头,“那些水井,是海牛群吸干的。他们是虎妖的手下。” “虎妖?” “是,是一只少年白虎妖。”小孔雀点点头,“他的父亲,就是昔年啸聚一方山林的白虎大妖。大妖被青白二蛇斩杀之后,原先的手下四下奔逃,都散了。我……我也是其中一员,不过离开得更早一些。大约一月前,我收到了召集令,大妖之子动用了令符,在召集白虎大妖昔年的旧部,说要去找青白二蛇寻仇呢。” 竟然是这样。 我听得目瞪口呆,有些仓皇地扭过头去,在法海眼中读到了分毫不逊于我的惊诧。 我本以为,夫人与小孔雀的故事本身已经足够离奇曲折。可经小孔雀这么一说,却发现天下之大,无奇不有。我们兜兜转转了一圈,怎么又绕回去了呢? 臭老虎真是阴魂不散。我跟法海初遇是因为他,动情时少不了他的启蒙,玩点情趣都承袭了他的路子。现在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了,他儿子小老虎又出来捣乱了。 我努力冷静下来,捋清楚思绪:“所以你的意思是,你曾经做过那白虎大妖的男宠?” 小孔雀呆了一呆:“你怎么知道?” “拜托,你长成这样,还给那老色魔当手下,他怎么可能放过你?”我耸了耸肩,“你说你离开得更早一点,是因为受不了他的折磨,拼命逃出来的?” 小孔雀咬住嘴唇,唇更红,齿更白,模样真真是我见犹怜。他犹豫了半晌,终于承认道:“是。我不喜欢他,更不喜欢他强迫我,所以一有机会,就逃出来了。可惜,我身上有伤,倒在半路,是鹤觞,哦,桑落救了我。” 说着,他灼灼看了夫人一眼,眼中满是失而复得的欣喜。夫人亦回望着他,眸中隐有讶然,显然想不到他还有这样悲惨的过去。她再也顾不上我们在场,伸手过去,将小孔雀的手握得更紧。 “照你所言,那些海牛是被令符召集去的。那它们吸干镇子里的井水,也是那只白虎的命令吗?” “是的。”小孔雀点点头,“我跟他们不熟,只是正好顺路,就在后面跟了一段。听他们交谈间,似乎提到大妖之子要水淹苏州城,这才派他们去吸水的。不光是这个镇子,附近的其他镇子,也出现了这样的情况。所以我想,他应该是要动真格的。” 苏州城,岂不是姐姐和许仙现在正住的地方! 我一下子着急起来,霍然站起身,就要往外跑,却被法海一把拉住了手:“你做什么?” “我要去阻止他!”我用力想甩开他,一扭头,逼视着他的眼睛:“你跟不跟我来?” 法海没言语,臂膀一用力,将我向外拽去。我踉踉跄跄地被他拖着走,一路想挣脱,却挣不开他的魔掌,很快,被他拖进了我们那间屋子。门一合,他松了松手,我才终于重得自由。 “你这是干什么?”我只觉怒火中烧。 法海将我堵在门内,语气竟然很冷静:“你又要干什么?” “你没听见吗?小老虎要水淹苏州城,我要去阻止他!我姐姐就在苏州城,我要去救她!” “你打得过他吗?” “我连他爹都杀得了,更何况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虎妖!” “他不是小虎妖。”法海的声音依旧镇定,“他离开钱塘后,吞了老白虎的半颗内丹,又去极北苦寒之地修行了三年,如今召集诸多妖众,自然早有准备。你不是他的对手,哪怕再加上你姐姐,你们也不是他的对手。” “妖丹?”全身气血都冲到头顶,我却忽然搞不懂了,“谁给他的妖丹?” “白素贞。”法海道,“还有,白素贞怀了许仙的孩子,算算日子,就快临盆了,正是她妖力最弱的时候。这些,她都没告诉过你吗?” 姐姐给的妖丹,只能是她逼小老虎离开许仙的时候。那时,我也想过放虎归山的后果,可是想想,半颗妖丹已经废了,无论给谁都没用,也就没过问姐姐是如何处置的。谁知,她竟还给了小老虎,并且最后,还让小老虎找到了炼化其中妖力的办法。 姐姐啊姐姐,你真是被许仙冲昏头了。 法海的话重重敲打在我心上,每一个字都像嘲弄。在那样目光的注视下,我却忽然冷静下来,亦抬眼回望着他: “别的不用多说。我只问你一句话,你跟不跟我去救姐姐?” 法海没有说话。我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,可看他脚步未动,眼睛却避开我的注视,显然并非要跟我走,反而在犹豫。 走就走,不走就不走,犹豫个什么劲呢? 于是我便自认为知道他的答案了。 “好啊,我懂了。”我冷笑一声,“法海,从现在起,你是你,我是我。我自己的姐姐,我自己会救。今后我小青的事,也再不劳您操心了!” 话音未落,我一步上前,将他猛地推开,拉开门就往外跑。他似乎想阻止我,手一伸,却只抓住我一片衣角。只听“哧拉”一声,衣摆撕裂开来,一半留在他手里,另外一半,则随我一道冲上天际,渐飞渐远了。 第42章 雄黄 在去往苏州城的路上,我越想越觉得心惊。法海对小老虎的动向了如指掌,显然从小老虎一离开钱塘开始,就在监视着他。 那时许仙与姐姐刚刚成亲,我还是条无忧无虑的小青蛇,每天需要烦恼的,只有姐姐更爱我一点还是更爱许仙一点。法海应该还在养同臭老虎斗出的那一身伤,从那个时候,他就已经预见到了如今会发生的事吗? 眼下看来,他是对的。可是,我们做了那么久的枕边人,朝夕相对,为何他从未对我说起过他的担忧? 我知道法海心思深,一定不轻易与人交心。可,连我都不说,他是觉得没必要说,还是觉得我不能为他分忧? 大概,在法海心里,依然将我当做异类吧。也是,一段露水情缘而已,还指望着能改变什么呢? 还真指望他能陪我白头偕老吗? 眼见苏州城门已在眼前,我狠狠甩甩头,将这些烦恼都抛到脑后。扭头往后一看,他依旧没有追上来,我便不再等,寻了个僻静处落了地,按照记忆中济世堂的方位一路找过去。 苏州城的街道上依旧人流如织,看来我来早了一步,虎妖还没有发水。可大白天的,济世堂一个药铺却紧闭着门,“今日歇业”的牌子高悬门前。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,也不好走正门,便绕道后门,翻墙进去,“噌”一声落进院中。 院子里静悄悄的,听不到往日的欢声笑语。我蹑手蹑脚地穿行其间,听见卧房那边有动静,门也虚掩着,便悄悄靠近,冷不丁推门走了进去。 里面的家伙果然被我吓了一跳,一个两个都朝这边看过来。 “青哥!”兔子火烧屁股一样站起来,眨巴眨巴眼,却又迟疑着问:“你是青哥吧?” 我打了个响指:“如此潇洒,非我其谁?” 兔子求助般看向灰狼,后者仔细瞧了瞧我,点点头:“是他。” “那是必须的。”我走过去给自己倒了杯茶,边喝边问:“怎么回事?怎么只有你们,我姐姐和许仙呢?我有大事要跟你们说。” 灰狼从背后推了兔子一把,将他推到我面前。箭已在弦,他只得嗫嚅道:“青哥,我们,我们也有大事要跟你说。” 说着,他指了指床。我看那边床帘掩得紧实,不由小声问: “在里面?” “我不好说,你,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。” 看兔子神色诡异,我摇摇头,心说有什么事比水淹苏州城还大,便不以为意。然而,走过去一掀床帘,却真被吓了一大跳: “许仙他,他这是怎么了?!” “他死了。”兔子唉声叹气,“被白娘娘吓死的。昨天是端午,你也不好受吧?当时我们都不在,许仙非拉着白娘娘喝酒,酒里还加了雄黄。三杯下肚,连白娘娘都招架不住,直接就现了原形。” 我吞了吞口水:“然后呢?” “许仙哪里见过这个,当场就吓死了。白娘娘让我们替他温养着身躯,别让魂魄给鬼差勾走了。她自己去南极仙翁那里盗仙草了。听闻看守的两个童子十分厉害,这不,她到现在还没回来,也不知道能不能成。” 床帐内,许仙直挺挺躺在那,双目圆睁,面色灰暗,脸上笼罩一层浓重死气,显然已气绝多时。至今魂魄尚未离体,想来是狼兔二妖的功劳。纵使我再讨厌他,也不愿看到他这个样子。 我不忍再看,当即放下床帐,在桌边一屁股坐下,闷闷不乐。兔子凑上来,似乎想安慰我,又不知从何说起,只得转移话题: “青哥,你要说的大事是什么?能比这个还大?” 他不提这个还好,一提,我本就郁闷的心情更加恶劣。 “那只小老虎为了报复我和姐姐,要水淹苏州城。”我有气无力道,“我本想着,快点过来告诉你们,把大家都接出城去。这样,小老虎就只会找我们,不会发水,也不会殃及这一城的百姓。谁知道,摊上这种事,想走还走不了。” 灰狼突然开了口:“你说的小老虎,是指昔年死在白娘娘剑下那只白虎精的儿子么?” 我点点头,抬眼看向他。正想跟他商量对策,他却躲开了,眼神闪烁不定,仿佛有意避着我目光似的。 我自觉发现端倪,狐疑道:“灰狼,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在瞒着我们?” 灰狼看了兔子一眼,欲言又止,兔子也开始催他:“你说啊,咱们都是一家人,有事一起想办法,不要瞒着我们。” “我,”灰狼顿了顿,终于一咬牙道:“我以前……” “聂声,你考虑好了吗?” 门外院子里忽然传来这样的一声呼唤,声音尚有些稚嫩,却自成一派威严。 聂声,是灰狼的大名。 我听这声音有点耳熟,却一时想不起是谁。还没从脑袋里搜寻出这声音的主人,那家伙已经不请自入,推开门走进来,站在了我们面前。 看他第一眼,我就认出来了。这少年虎妖同他爹老色魔的轮廓有几分相似,却又与当年初见时不同。当年他看我们的虎眼里满是警戒和桀骜,如今,倒只剩淡定从容。原本圆润的两颊都微微凹陷进去,整只虎瘦得只剩骨头架子,唯有两只眼睛,出奇的亮。 去极北苦修的这些日子,他显然吃了不少苦。 “是你。”我慢慢站起身来,“是你放话要水淹苏州城的?” 他不理我,只对灰狼温言道:“聂声,昔年你是我爹最得力的手下。只要你肯回来,我绝不会亏待你。带上许仙的尸身,跟我走吧。” 我正欲出言嘲讽,兔子竟先我一步急了:“你想得美!他才不会跟你走!” 小老虎不理兔子,继续劝诱:“洞庭二妖,梅公桃母,都已经归顺于我。聂声,这是我跟青白二蛇之间的恩怨,不关旁人的事。这一战我势在必行,但除了他们俩,无论你想保谁,我都能做得到。” “什么这妖那妖,说得比唱得还好听。”我上前一步,挡在他与灰狼之间,冷笑道:“真以为我跟姐姐怕了你么?告诉你,我……” 话还没说完,我忽觉左胸间剧烈一痛,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,已然一头栽倒,多亏兔子扶着,才没丢人到直接倒在地上。 “你这是干什么!他是青哥啊!” 这兔子的怒吼声中,我强撑着扭头一看,只见灰狼面无表情地收回手,转身到床畔扛起许仙的尸身,就大步走到小老虎身边。 “青蛇,你给我听好了。”少年虎妖脸上未见得色,仍旧绷得紧紧的,“告诉白素贞,让她在满城百姓面前承认自己是妖,并去放出雷峰塔内十万妖灵,否则,我就让一城的人和许仙一起给她陪葬。” 说完,他转身走出门去,灰狼也跟着。这小子下手够黑,我缓了好一会,才勉强能离开兔子的搀扶。看兔子都快哭出来了,我安抚着拍拍他的背,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。 那两只妖已经没影了,我走到药铺的正门边,探头往外看去,瞳孔骤然一缩。 街上如织的人流已经散开,有伞的撑开伞,没伞的则纷纷躲进了屋檐下。 苏州城的暴雨,开始下了。 作者有话要说:感谢在2020-08-15 17:29:20~2020-08-16 10:32: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保尔·捡到金 1个;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43章 恩公 “嗬!” “嘿呀!” 打斗声此起彼伏。远远的,我就看见姐姐同南极仙翁的那两个守药童子战在一处,口中衔着那枚灵芝,手中剑风流转,护住周身,艰难地抵挡过对方一次又一次进攻。 我看她挺着个大肚子,险而又险,忙抽出雄剑,冲上去帮忙。很久没一起打架了,可默契依旧在,她将灵芝抛给我,得我助力,剑招顿时流畅了不少,在两个仙童的夹击之下,还能抽出空来问我: “青儿,你怎么来了?” 我替她挡开一剑:“小老虎把许仙抢走了,我来告诉你一声。咱们得速战速决。” 她像是愣住了,刀剑临头都不知道躲。我一把将她扯到身后,急促道:“姐姐,许仙可能救不了了。咱们不要这灵芝了,咱们走吧。” “不,”素贞脸色很难看,却坚定地摇摇头,“他是我相公,无论付出什么代价,我都要救他。” 我心中骤然一痛,不知怎的,想到法海。赶紧摇摇头,将杂念甩出去,下了狠心道:“好,那我今天就舍命陪君子,说什么,也要帮你把灵芝带出去。” 素贞感激地看我一眼,点点头,一边继续打,一边求:“二位仙童,我取这灵芝,是为救我相公,他阳寿未尽,命不该绝,绝不做歹用。求求二位,就让我带走它吧。” “这可是仙草,你这小妖说拿走就拿走,让我们面子往哪搁?” “别废话了,等仙翁回来,还不一定怎么骂我们呢?快拿下吧!” 眼见两个小屁孩俨然一副铁石心肠,我心里的火再也压不住,破口大骂起来: “我呸!面子面子,面子重要还是人命重要?你们有什么了不起,不过是仙翁手下的小喽啰罢了,看我不替仙翁教训教训你们!” 我自顾自骂得畅快,一时竟分不清骂的是仙童还是法海,径直提剑上去,越战越勇。可仙到底是仙,姐姐又怀有身孕,妖力不复平日三成,我们节节败退,最后,还是给他们夺走灵芝,将剑架到了脖子上。 “小蛇妖,知道爷爷的厉害了吗?!”鹤童眼睛一瞪,脖子上的剑又逼近了几分,“快,说句爷爷我知错了,否则就杀了你!” 我昂起头,毫不示弱:“就你这小奶娃,还敢称爷爷。还不叫声青爷听听,否则,就把你放油锅里炸了吃!” “你!” 鹤童快被我气死了,提剑就要砍。就在这时,远处传来一声喊,声若洪钟: “还不住手!” 是南极仙翁回来了。 姐姐终于盼来了救星,连忙哭诉一番。这白胡子老头看来是个心软的,当下挥挥手,让两个童子将剑撤了,捋着胡子道: “灵芝嘛,倒不是不可以给你们,只是……” 他“只是”了半天,也没个下文,终于将我耐心彻底耗尽了:“老头儿,你有话就快说!” 南极仙翁看了看我,“呵呵”笑了几声,转身对姐姐道:“只是,看这小青蛇狂得可爱,又有几分灵性,得把他留下来给我当徒弟。” 什么! 我傻了眼,立刻大叫道:“你这老头儿,我才不要给你当徒弟!” 南极仙翁依旧笑呵呵的:“既然如此,那这灵芝就不能给你们了。” 我急了,扭头去看素贞。她显然也没了主意,既不能自私地劝我留下来,又不愿放弃灵芝。 我不愿看见素贞为难,想着自己孤家寡人一个,索性豁出去了,硬着头皮答应道: “好吧,我同意给你当徒弟。不过,得等我陪她将灵芝送回去之后。” 南极仙翁满意地点了点头,二话不说,命鹤童将灵芝交到我手上。见这老头如此坦荡,我竟不好意思骗他,暗想着,如果到最后,我所在乎的一切都能安然无恙,我就真的来给南极仙翁当徒弟,给他端茶倒水,报答他今日这份恩情。 灵芝到手,我们再不多作停留,谢过南极仙翁,就朝虎妖消失的方向赶去。路上经过苏州城的时候,我往下一看,见暴雨依旧倾盆,各条街道已经淹了大半,百姓有来不及跑的,纷纷被卷进水里,一时间,哭喊声响彻满城。 苏州城上空聚集了几十头海牛,正在卖力地往外吐着肚子里储存的水,显然是这场暴雨的来源。我很想去将它们赶走,却也心知自己的力量太过渺小。我和姐姐都受了伤,还要留着力气去斗虎妖,救许仙,只得一狠心,迅速飞离了苏州城。 “他怎么跟你说的?”顶着强劲的风,姐姐问我:“那只虎妖来带官人走的时候。” 我抬起胳膊挡住脸,为压过风声,同样高声回她:“他说,让你在满城百姓面前承认自己是妖,并去放出雷峰塔内的十万妖灵。否则,就要让一城的百姓和许仙一起给你陪葬。” 姐姐不说话了,转脸向前,开始全力追踪虎妖行迹。很快,我们找到了他的老巢,也看到了外面层层把守的众妖。直到此刻,我才不得不承认,法海之前说的是对的。 即便我跟姐姐加起来,也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。 “把你们当家的叫出来。”姐姐已先我一步下了决心,冲一个看门小妖扬声道:“就说,白素贞来了,要见他。” 那一刻,我仿佛又看到了素贞往昔的风采。我本以为,她嫁给许仙之后,就变成了一个优柔寡断的妇人,如今见她眼神依旧锐不可当,不由欣慰地想,她还是那个魔挡杀魔的白素贞。 少年虎妖很快出来了。在群妖重重保护下,他仰头看着天上的素贞,气焰依旧嚣张:“决定了吗?按我说的,去攻雷峰塔,还是让许仙给你陪葬?” 素贞从怀中掏出一物,抛给他:“这是能活命的仙草,你先拿去救许仙。一炷香内,看不到活着的他,休怪我玉石俱焚。” 小老虎眯了眯眼,拿着灵芝进去了。大半炷香后,小楼上开了一扇窗,我跟姐姐凑到半开窗前一看,许仙躺在床上,胸膛已开始起伏,呼吸平稳,脸上死气散去,面色也渐渐变得红润起来。 望着许仙,姐姐眼中有无限眷恋,似乎恨不得立刻投进他的怀中。可她还是闭上眼睛,决绝地转身走了。 我自然紧随其后。 “他们走远了。”灰狼站在屋里,抱臂看着窗外,头也不回地问:“你打算怎么处置许仙?” 少年虎妖没应声,只是趴在床边,凑过去,拿鼻尖蹭了蹭许仙冰凉的脸。 他低声道: “恩公,我不会再让她伤害你了。” 灰狼没有听清,回过身来:“你说什么?” “没什么。”少年自床边站起来,神情恢复了一贯的淡漠,“许仙我自有处置,不用你管。放心吧,那只兔子,我会帮你护好的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祝小可爱们七夕快乐,祝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第44章 攻塔 “姐姐,你真的要去雷峰塔吗?” “我意已决。” 我跟素贞站在孤山上,眺望着不远处高高耸起的雷峰塔。雷峰塔还是我与法海当初离开时的那样,矗立在青山绿水之间。好像无论世事如何变幻,它永远都会在那里,守着塔里的十万妖,永远都不会有倒塌的一天。 “就算救回许仙,他一旦知道你是妖,也必然不会再同你在一起。” 我这样劝道。 素贞低下头,抬手轻轻抚摸自己隆起的腹部:“可我的孩子不能没有父亲。” “如果你一定要他有个父亲,那么我来做他的父亲。”我也伸过手去,缓缓盖在素贞的手背上,“哪怕只凭我们俩,也一样可以将他养大。” 素贞抬起头,幽幽地看我一眼,那目光说不清道不明,就像小时候她埋怨我不懂事一样。看懂那目光,我整块背都僵住了。我想说我懂的,我懂得什么是爱,什么是感情,我早已不再是那条人事不通的小青蛇了。 可这样的爱,法海给不了我,许仙又能给你吗? 我们终究只有彼此。开局时只有彼此,现在也只剩彼此。 “今日这雷峰塔,我一定要攻破。”素贞拿开我的手,目光决然:“你若不想来,可以现在就走。青儿,我不拦你,也不怪你。” 我感觉头顶轰一声炸开了。 “白素贞。我一直将你当我的姐姐。你呢,你拿我当什么?!” 她目光闪烁一下,抿唇不语了。 “我不管。”我慢慢自腰间抽出剑来,梗着脖子道:“今日就是死,我也要跟你死在一块。” 她终于动容。 “好,好青儿。今日我们就再在一块儿,去闯一闯这雷峰塔。” 在强攻之前,我将我对雷峰塔的了解,事无巨细,全部一一说给素贞听了。她惊讶于我对塔内构造如此熟悉,殊不知,与法海日夜相缠的那段日子,我有时醒来无事,早已将塔内偷偷探索了一个遍了。 然而,计划赶不上变化快。任凭我对雷峰塔再了解,赶到塔前的时候,却见下方早已围了一群披着蓑衣的和尚。 “大胆妖孽!佛门重地,也是你们能闯的吗!” 慧通一马当先,跟几个膀粗腰圆的大和尚一起站在最前方。见我们飞过来了,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了一瞬,忽然嘟囔一句: “真后悔当日没收了你!” 风雨太大,距离太远,我没听清他说什么,但也直觉不是什么好话,于是冷笑着回了一句: “窑子都逛过了,还在这装什么和尚?” 慧通闻言小脸一红,立刻恼羞成怒道:“妖孽还敢口出狂言,今日就叫你有来无回!” “青儿,跟他废什么话?”姐姐叫我了,“一起上!” 我重重点了下头,立刻往前一站,配合姐姐开始呼风唤雨。海牛们吐出的水倒为我们提供了便利,加上姐姐召来的狂风,很快将下方和尚们冲得东倒西歪。 为免真被冲倒在水里,和尚们手拉着手,开始互相鼓劲: “大家千万撑住!把门守好!” “一定要撑到法海师父剃度完毕,重新拿到降魔杖!” “不能让妖孽进入雷峰塔!” “等法海师父来收了他们!” 我的耳朵动了动,很快从众僧那只言片语间捕捉到“法海”二字,心口又是一窒。正要一鼓作气再掀风浪,远处忽传来遥遥的一声呼喊: “素贞,小青,你们真的在这!” 我分神一看,竟是风月渡的老板娘桃叶。 “小青。”她捂着肩膀匆匆赶来,似乎受了些伤,上气不接下气道:“我在路上碰到法海那和尚了。许仙的事,兔子都跟我说了,我还以为那和尚是你,就拉着他问你姐姐的情况。结果被那和尚打伤了。看样子,他应该是要往金山寺方向去。” 我蹙起眉头,一言不发。见我不解她的来意,桃叶又急匆匆道: “法海还问我你在哪,兔子之前来找我搬救兵,提过一嘴。我就跟他说,你可能会去雷峰塔。法海脸色不好看,我本想过来告诉你,他或许要找你麻烦,你自己小心些。可现在看,说什么都晚了,你们怕是真要跟那和尚斗上一斗了。” “谢谢你。”我木然道了句谢,“你留下吗?” “不了,苏州城发大水,钱塘也遭殃了,我跟楼里几个姐妹都想尽点力,看能不能退去城内水潮。”桃叶看了姐姐一眼,“别的我也没法多说,都好自为之吧。等一切都结束了,咱们再在一块儿拼酒。” 最后这句话,她是对素贞说的。说完,桃叶就像来时那样,匆匆远去了。 法海问她我在哪,法海为什么要问她,我在哪? 大概,是迫不及待要收我这妖怪,好向住持表一表他一心向佛的决心吧。 我心神恍惚了好一阵,忽觉风刮得好像没刚才那么猛了,丢掉的魂儿这才回身,着急去寻姐姐在哪。 我用目光四下搜寻。终于,瞧见在塔门前,一个似乎地位仅次于法海的大和尚,正和素贞斗得难解难分。 杀到门口就好办了。我正要上去助阵,先前被吹得东倒西歪的小和尚们却又纷纷围拢上来,牛皮糖一样烦人,将我黏得抽不出手去帮姐姐。 眼见姐姐节节败退,就要被逼出塔门的范围,我心急如焚,生怕法海来之前破不了雷峰塔。那样的话,我们就更没有胜算了。 就在我快被焦躁激到失智,险些要大开杀戒的时候,素贞对面那大和尚忽然被击飞出去数十丈,倒地后吐血三升,竟再也爬不起来。 是那小老虎!他帮姐姐击退了恼人的大和尚! 时间如此紧迫,我根本来不及想他帮我们的用意,只拼命甩开抵挡着我的那些小和尚,和素贞一前一后往塔顶奔去。 我刚冲到半路,就见塔顶已经被雌剑劈开了一个大洞。洪水漫进去,破洞越来越大,我已经能看到一股股黑雾呼啸着从里面怒冲出来。 一时间群魔乱舞,万妖齐鸣。里面关了千年的妖魔终于重得自由,纷纷欢呼腾跃,四下奔逃。 雷峰塔终于被素贞攻破了! “不要再打了!”漫天雨幕中,我高声喊着,希望小老虎能听见,及时收手,“我们已经打破雷峰塔,许仙在哪?你快放了许仙!” 一个黑影蓦然自后方雨雾中闪现。 雨声太大,我注意力集中在下方,全然未发觉身后有异。等发觉时,已经太迟太迟。 后颈遭受重击,我踉跄着往前闯了几步,只觉头晕目眩,险些直接从空中掉下去。 等好容易站稳脚跟,看清后方是谁后,我立刻仓皇后撤,却已然来不及。三个瞬息之外,小老虎一招虎爪掏心,直冲我心门而来! 那一刻,我知道,他是明明白白要取我性命。可我没想过自己会不会死,眼看虎爪逼近命门,我满脑子想的竟然只是: 连法海最后一面都没见到,真不甘心啊。 听说将死的那一瞬间,眼前一切都会无限放慢。于是我瞪大眼睛,眼见着虎爪逼到眼前,眼见着天边忽飞来一物,将小老虎的那一爪子格挡开来。 那物我很熟悉,甚至曾被我握在手中把玩过许多次。 是法海的降魔杖。 我慢慢倒下去,被赶来的姐姐接到怀中。远方云端之上,逐渐显现出一个穿绛红袈裟的身影,光溜溜的头上寸草不生,正如我跟他初见时的模样。 好不容易长出的那点头发,都没了。我的心血,都白费了。 小老虎似乎对法海心有忌惮,自后者出现,便不敢再靠得我们太近。只是,他脸上却并无半分惊惶,就像……就像对眼下局面早有预料。 我猛然抬头,不顾伤处带起双目一片眩晕,只死死盯着云端那抹身影,嘶声吼了一句:“不要你管!” 声音却小如蚊蚋,只有近旁的姐姐能听见。 她惊诧地将目光在我和法海间游移片刻,似乎想问什么,却终究没问出口。 “我已经将许仙送去金山寺。想要的话,就问他要吧。”少年虎妖竟然笑了笑,转而面向法海,扬声道: “和尚,白蛇作恶多端,已放出雷峰塔内十万妖众。还有那青蛇,也是助纣为虐。如此妖孽,天理难容。你若不收,对得起你手中的杖钵吗?” 第45章 锥心 “南无阿弥陀佛。” 木鱼声接连不断,敲得人心烦意乱。佛像前的紫炉中檀香袅袅,随风吹散,飘忽不定,勾勒出佛前男子的面容,愈发晦暗无光。 法海已在金山寺正堂那座最为宏伟的佛像前,跪了整整八个时辰。 这八个时辰中,他双手合十,努力想像往昔坐禅那样,摒除一切杂念,进入无我境界;努力不去想白素贞正在攻击雷峰塔,试图放出塔中十万妖灵;努力不去想外界洪水滔天中,青色的巨蟒正在腾云驾雾。 或者,努力去想那些妖孽害人性命的种种可恶之处。 可惜,非但没有摒除杂念,反弄出一身冷汗涔涔。 “弟子愚钝。”法海伏下身,以额触地,手亦反背过来,紧贴佛像前冰凉的地面。他喃喃低念着:“师父们经由苦修达到的无上境界,弟子愚钝,竟以与之背道而驰的方式领略了一回。佛祖,请为弟子开释。” 背后,有谁发出重重的一声叹息。 法海伏地的全身蓦然僵直了。 他慢慢挺起背来,旋身,望向来人: “住持,您终于肯来见我了。” “谁说到达无上境界,非要历经磨难和苦修?”老住持慢慢踱步过来,目光犀利,钉在法海的头顶上,那里已经长出稀稀疏疏的一层绒发,“红尘的滋味,你既已尝过,还能放得下吗?” 法海沉默不语,眼前忽然浮现出一抹青色的身影。 老住持再叹一声,眼中浮现几分怜悯:“回去吧。” 法海摇摇头,转身面向他,再度伏地,言辞恳切:“请师父为我剃度。” “阿弥陀佛。”老住持板起面孔,“回去吧。苦海无边,回头是岸。” 法海纹丝不动,仍坚持道:“请师父为法海剃度。” 一时间,香炉间升腾的袅袅青烟仿佛凝固,仿佛不复存在了。佛像前,只剩那一站一跪的两道身影,默默对峙,一动不动。好像谁先动一下,就代表谁认输一样。 最后,还是老住持再度打破了僵局。 “能不能告诉老衲,你为何而来?”他挨到法海身边的蒲团上,盘腿坐下,“若是仍想修行,你那位小友说得就极好,酒肉穿肠过,佛祖心中留。只要心中有佛,何必计较头顶这方寸之地?这个道理,我们这些佛门中人,倒还不如他看得透彻。” 法海慢慢抬起头来,表情却并不多惊诧:“原来您都知道了。” “好歹,后院先前飞升的那个老僧是我师兄。”老住持搬起腿来,捻了捻脚趾缝里的淤泥,这么多年,他一直都是赤脚行走,“下一道渡劫雷,兴许也该轮到我这把老骨头了。” 法海的眉头微微拧了起来:“提及渡劫雷,约一月前,我还见过一道渡劫雷,是否就是那千年白虎精之子吞食妖丹,强行渡劫所招致的?” 老住持看着他,没说是,也没说不是,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:“就是那道雷,让你和那位小友换回来的吧?” 法海同他对视,半晌无语,垂下眼帘:“您想说什么?” 老住持登时开怀大笑,笑够了才道:“没什么,只是觉得真可惜。我还想再见见那位小友呢,他比你可爱多了。” 先前他笑的时候,法海一直盯着地面,额间青筋跳了跳,显然在默默忍耐;但在老住持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,法海却抬起头来,表情有一瞬间的怔忪,仿佛对最后这句评价表示了赞同。 “他,就是你想重新剃度的缘由吗?” 小青是他要重新剃度的缘由吗? 不。 那抹青色身影,那张脸上的笑意,再度浮现眼前。 小青,是他渴望投入万丈红尘的缘由。 可忽然之间,笑意转为怒容。青衫男子神情激愤,面对着他,一字一句地追问: “你跟不跟我去救姐姐?” 救白蛇么。 白蛇已然泥足深陷,除非幡然醒悟,谁也救不了她。 至于那虎妖作祟,欲寻白蛇报复,法海并非不想驱除。可凭他如今修为,又能救得了谁?除得了谁? 法海知道,既然虎妖已跨过渡劫雷,若想有十足的把握将之拿下,就必须掌握降魔杖与紫金钵。那是佛祖赐下的两样法宝,斩妖除魔,自然不在话下。无论再厉害狡猾的妖魔,都休想逃过。 可佛门法宝,非佛门弟子,如何驱策? 然而,然而欲再入佛门,就必须斩断尘缘。欲斩断尘缘,就必须……舍了小青。 这其中得失,究竟该如何取舍? “与他无关。”法海双手合十,终于正色答道:“虎妖猖狂,非除不可。降魔杖和紫金钵,乃佛祖所赐。若弟子不再是佛门中人,如何驱使得动?请住持为法海剃度。” “阿弥陀佛。”老住持低念一声,拨了拨胸前的念珠,“你怎么还不明白?只要心中有佛,无论今天剃不剃度,它们都能为你驱策。” 法海眉间疑云陡生,他伸出手掌,试着召唤正摆放在佛像不远处的降魔杖。可降魔杖,却纹丝不动。 “我做不到。”法海神情变得痛苦起来,忽然抱住头,喃喃自语:“我心中有佛,但也,不只有佛。” “不是做不到。”老住持的声音缓缓响起,仿佛来自很遥远的地方,“而是你不相信,你能做到。” “不好了!” 一个小和尚匆匆跑进来,被地上横着的蒲团绊了一跤,连滚带爬地冲到二人跟前。 “住持,不好了!青白二蛇在雷峰塔兴风作浪,水势越涨越高。法山师叔被虎妖打伤,大伙眼看就要顶不住了!还有……” “说。” “不知道谁将许仙送来寺里,现在人还在门口,大伙不知道该怎么办。” “先把许施主安置在禅房里吧。” “拖不得了。”法海目光随小和尚匆匆远去,消失在殿外的雨幕中。他回过神来,再度重复道:“请师父为法海剃度。” 老住持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,终于接过剃刀。 一寸,又一寸,剃刀所过,乌发落地。 绛红袈裟加身,念珠挂于胸前。一手降魔杖,一手紫金钵,法海终于迈开步子,踏出佛堂门槛,面色无波无澜。 雷峰塔旁,洪水滔天,隐约可见一青一白两道身影。白蛇已窜至塔顶,破开塔身,十万妖众破塔而出,情形危急万分。 可法海的注意力,却全被白塔左侧的一幕吸引过去。 青衫男子遭受重创,迅速自空中坠落。少年虎妖直追而下,显然欲取其性命,而他全身僵直,仿佛已放弃了挣扎。 眼看虎爪就要穿透小青心肺,原本一直不听使唤的降魔杖竟光芒大盛,主动脱手而出,护在了青衫男子的身前。 法海心中一紧,又后知后觉地狂跳起来。 好在他平安无恙。 于是法海没有动,眼看着小青落到白蛇怀中,双目盯紧了剃刀刚刚经行过的地方,眸中满是不甘和怨恨,嘶吼出一声: “不要你管!” 那声音不大,可落在法海耳中,字字锥心。 作者有话要说:不虐不虐,就快虐完了,结局一定甜甜的感谢在2020-08-16 20:04:59~2020-08-22 18:03: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保尔·捡到金 8个;端木木子 4个;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46章 发难 直到小老虎说出最后那句话,我才终于明白了他真正的用意。 他逼姐姐去攻雷峰塔,又捉了许仙送去金山寺,最终目的,就是想看我们三个互相残杀,好自己坐收渔翁之利。 我们三个,我,姐姐,法海,都是害死他父亲的罪魁祸首。他一个也不打算放过。 法海不会将许仙还给姐姐,更不会对姐姐放出雷峰塔十万妖众坐视不理;而姐姐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许仙,她绝不会留许仙一个在金山寺受苦。 大错已经铸成。姐姐与法海之间,再没有可以回旋的余地了。 可他们这样针锋相对……叫我何去何从? 我扭动几下,奋力从素贞怀中挣脱出来,刻意忽略掉她眸中的惊疑。我跟法海的事,我从未想过要瞒她。她亲眼见法海救了我,又听到了我先前的话,兴许已经有所察觉。我本应该和她好好谈一谈的。 可现在不是时候。 我一抬头,警惕地望向四周。小老虎已经不见了,想来是杀局已经布好,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。 “法海我来对付,”我飞快地对素贞说,“你去金山寺救许仙。” 说完我便要往空中去,却被素贞一把拉住。她摇摇头:“青儿,这和尚你对付不了。还是我来对付他,你去救官人。” “我能对付得了!”我登时急了,拼命想甩开她的手:“姐,这都什么时候了,你就相信我一次。别管我,许仙还在金山寺等你呢!” “青儿,”素贞眼圈蓦然红了,“在姐姐心里,你和官人一样重要。我不能为了救他,就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。” 我心中一震,鼻子一酸,霎时间竟也有了想要落泪的冲动。 可姐姐越是如此,我越不能叫她为难。她怀有身孕,如何敌得过法海的降魔杖? 于是我反手抱住素贞,抱得紧紧的。趁她放松警惕,握我胳膊的手略一松开,便迅速自她怀中脱出,腾云向空中奔去,丢下一句话,还未飘进耳中,便已散在风里: “有你这句话,纵使我小青今日死,也值了!” 素贞在下面大声叫我的名字,被我远远甩在身后。雄剑在我手中幻化而出,我手持利刃,逼上云端,眼中只剩了遥遥空中,那抹穿绛红袈裟的身影。 狂风大作,暴雨倾盆,在这铺天盖地的风雨声中,那抹身影岿然不动,仿佛已经站成一尊刷了红漆的石雕。 我知道,他也在等着我。 法海,事到如今,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没用。 所以,今天你跟我,就来彻底做个了断吧。 这场战斗,率先发难的依旧是我,正如每次云雨,也都是我缠他。姐姐以为我对上法海就是送死,其实不然。我曾经很深切地拥有过那具身躯,知道他的强悍之处,也知道他的每一处脆弱。 只是曾经的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,未来有朝一日,会拿一晌贪欢时掌握的这些秘密,来置我心爱的人于死地。 交手过程时,有好几次我们距离好近,近到能让我看清法海紧蹙的眉头,和眉峰下那双冰冷的眼眸。 他看我的眼神好冷,就好像过去在一起的那一个月,都只是我自己做的一场梦。 雨水浇在他的头顶,打湿我的头发,让它们一绺一绺紧贴在额前,遮住了我的视线,也让法海的面容在我眼前淡去。远方,姐姐已经掀起了巨浪,眼看就要没过金山寺的寺墙。在这个节骨眼上,我不能让法海分神回援,于是出招愈发狠辣刁钻,却都被他一一化解。 只是,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,降魔杖的攻势虽然凌厉,但与之前相比,却显然迟缓了许多。就好像法海并不能完全掌控降魔杖,或者,对我手下留情了。 然而,随着姐姐掀起的巨浪一浪高过一浪,降魔杖的攻速加快了,法海显然不耐烦再同我纠缠。可我一定要拖住他,任凭降魔杖数次接连打在身上,也始终不离法海三丈之内。终于,那双冷眸中染上怒意,我心尖一颤,知道他不会再留余地。 果然,接下去走不到十招,我没能躲过降魔杖当头一棒,颓然落败,直接跌进云里。先前灰狼留给我的伤口又撕裂了,紫金钵罩在头顶,降魔杖横在我胸前,我被法海彻底制住,双臂反别在背后,再也动弹不得。 这是自我们那天决裂后,第一次靠得那么近,近到彼此呼吸清晰可闻,就像以往每一次雨中交缠。可除此之外的一切,却全都变了。 或者说,全都恢复原状了。 之前的那一个月,才是错位。 姐姐以往总说我任性,爱耍小孩子脾气,那是因为我知道,她一直都会包容我的任性。或许,我那天会对法海耍脾气,也是妄想着,他能无限度地包容我。 是我错了。从头到尾,都是我错了。 身后传来叮叮咚咚一阵响,那是法海摘了脖颈上挂的念珠下来,缠了一圈又一圈,将我双臂捆得紧紧的。他动作粗暴,一点也不温柔。我手臂吃痛,不自觉闷哼一声,觉得丢人,又抿唇咬着牙忍住了。 “你想怎么样?”我恶狠狠地问,“既然落到你手里,要杀就杀,要剐就剐,小爷我才不怕你!有种你就弄死我,别让小爷瞧不起你!” 法海将我捆住后,久久没有动作,即便我如此激他,也不理我。显然是看出哪怕到了这个地步,我还想着要拖住他,为姐姐争取时间。 他越这样,我心里越慌,简直捉摸不透他的心思。可他始终一言不发,直到浑身湿透的慧通急匆匆地赶来,叫了一声: “法海师父。” 法海终于开了口,吩咐他: “把他带回去,关进寺里。在我回去之前,不准放他出来。” “是,师父。” 我慌了。他把我关进寺里,下一步就是要去对付姐姐了。没了我,谁还能帮姐姐?姐姐是一定要救许仙的,可她法力快要耗尽,岂非必死无疑? “法海!” 眼看慧通就要将我带走,我拼命扭动身子,回头叫他的名字。 “法海,我从没求过你。今日算我第一次求你,不要伤害我姐姐。” 他不理我,抬头看了看天,便直奔金山寺上空去了。 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,胸膛也剧烈起伏起来。我却绝不肯在慧通面前哭出声,竭力忍着,只肩膀一耸一耸,感觉全身的气都泄了下去。 作者有话要说:感谢在2020-08-22 18:03:21~2020-08-24 10:39: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保尔·捡到金 3个;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保尔·捡到金 20瓶;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47章 狗洞 慧通小和尚十分尽职尽责,纵然战场周围都被洪水泡得一团糟,水位还有不断上涨的趋势,他还是冒着被淹死的风险,将我押回了金山寺。 一路上,我从未放弃过逃脱的念头,不断出言挑衅慧通,希望他能受我这激将法的刺激,出于一时激愤,解开法海捆我手的念珠串子,给我一个和他单挑的机会。这样一来,我虽然受了伤,却总还是有一半可能逃出去帮姐姐的。 然而,慧通小和尚不愧是金山寺出来的,任凭我将他祖宗十八代挑衅了个遍也不为所动,只口中不住念着清心咒,脸气得通红也不给我解绳子。到最后,竟然也像法海以往那样,掀起衣摆撕下布条,把我的嘴巴堵上了。 他根本就是法海一手□□出来的吧! 好不容易冒着雨顶着水进了金山寺的大门,却没人有工夫迎接我们,寺里留守的和尚们都在紧张应对寺门外越涨越高的水潮。 慧通显然也没心思管我,扯着我往某个禅房里随便一丢,门一关一锁,就冲出去帮忙了。留我自己倒在幽暗的房间里,冷硬的地面上,手被绑着,嘴被堵着,只能自生自灭。 先前在路上算计慧通时还不觉得,如今四下无人,安静下来,倒后知后觉浑身痛得厉害。我一边在心里暗骂法海和小老虎,一边在地上扑腾,试着挣脱缚手的念珠串子。正折腾出一脑门子汗,忽闻一道低微人声,自禅房里间的黑暗中传来: “小青?” 我立刻停住不动了,警惕地支起耳朵。 那声音有点耳熟,问话的人听不到我的回应,又试探着问了一遍: “是小青吗?” 这次我听出来了。 是许仙的声音。 我张口欲言,奈何口中塞着布条,说不出话。无论想说什么,一出口,都变成了几声毫无意义的“唔唔唔”。很快,有人摸索着朝这边靠过来,借着窗外投进来的微弱天光,我渐渐能看清他的脸。 果然是许仙。 我的“唔唔”声更大了,想让许仙帮我拿掉口中的布条。他很快注意到,凑上前来,伸手帮我取下了那块破布。 异物一除,我登时破口大骂起来: “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!我姐姐那么担心你,为了你,连自己的命都不顾了!你怎么还好意思躲在这里苟且偷生?” 说话间,我已将那许仙打量了一个遍。他的衣裳换了,不是先前被吓死时穿的那件了,脸上秽物也都清理干净,跟灰头土脸的我和姐姐比,简直称得上容光焕发。 看来南极仙翁的仙草真有奇效。 然而,明知姐姐希望许仙好好活着,看到他如今这副尊容,非但活了,还活得不错,一定会欣慰。可我就是心里不舒服,觉得他欠我们,尤其是姐姐的。凭什么我们为他受苦受累,他却躲在敌人老巢里,一个人逍遥自在? “跟我走!” 不顾手上的念珠串子还没解开,我努力朝许仙靠过去,想拽着他往外走,他却先一步躲开了。 似乎觉得这样做排斥之意太过明显,许仙往后退的身子僵住了,半晌,才讷讷唤我一声:“小青……” 我心里火冒三丈,面上冷笑一声: “怎么,怕我是妖,会吃了你啊?” “我不是这个意思。我……” 我眼睛一瞪,再也压不住心头怒火:“我要吃你早就吃了!告诉你,许仙,就算吃了你,也是你活该!姐姐怎么会爱上你这样一个贪生怕死之徒?竟还心甘情愿怀了你的孩子,简直蠢透了!” 许仙双目微微睁大了,其中划过几分不忍,片刻后又被惧怕取代,显然还对吓死前看到的场面心有余悸。他瞥过我手腕上缠着的念珠,似乎觉得只要它还在,我就不会暴起伤人,于是壮着胆子靠近了一点,咬着牙问: “你们,你跟你姐姐,真的是妖?” 我怒极反笑:“是啊,我是大青蟒,她是白蛇妖。怎么,怕了?过去贪恋我姐姐美色的时候,拉着她的手叫‘娘子’的时候,怎么不知道怕呢?” 许仙烦躁地抓抓头发,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,像在问我,又像在自言自语:“你们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?” 我翻了个白眼:“早告诉你?让你这胆小鬼早点被吓死吗?还是早点被你扫地出门?” 也不知是我哪句话刺激了他,这书呆子竟难得血性了一回,忽然冲过来,几下解开我手腕上的念珠串,将我从地上拉起来,道了句:“走。” 我还没反应过来:“啊?” 许仙扭过头来,焦急道:“无论素贞是人是妖,她都是我娘子,她肚子里的孩子,都是我许家的血脉。走,去救你姐姐,我是她的官人,不管是生是死,我都要同她在一处。” 念珠一除,我顿觉浑身松快许多,和许仙一起冲到门边。慧通小和尚临走前锁了门,可区区门锁,怎能拦得住我?被我几脚踹开,连同屋门一起倒在滚滚白水中。 方才在屋里没注意,现在出来一看,素贞掀起的水浪已经漫进来了,将寺里的大小和尚也都冲得东倒西歪。我正暗暗高兴,只差没给姐姐叫个好,可就在此时,空中的法海却施法抬高了院墙,将洪水重新拦截在金山寺之外。 我朝空中恶狠狠地瞧了一眼,心中涌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,说不出是厌憎还是自豪。 洪水虽被法海拦在外面,已经涌进来的水却也极深,快要漫至膝盖。众僧乱作一团,纷纷在找器物往外舀水,无暇顾及我们。许仙很快找到了一个狗洞,还没被水潮淹没,情形危急,容不得犹豫,我们一个接一个爬了出去。 那洞不大,我跟许仙两个大男人爬起来很是费劲。等好不容易出去了,窥见彼此的狼狈相,都尴尬地笑了笑,我心中对许仙的气,竟也跟着消下去了一些。 待身上痛楚消减些许,我艰难地站起身来,抬头望向空中,四下去寻姐姐的身影,却忽闻一声凄厉惨叫。我往声音来源处一看,险些吓得肝胆俱裂—— 素贞倒在山巅,俨然已爬不起来。而慧通和法海正站在她身侧,后者举起紫金钵,就要将她收进钵中! “住手!” 我哪里按捺得住,再顾不得许仙,当即腾云往山巅飞去,一把推开他们,挥臂挡在姐姐面前: “我不许你动她!” “她是妖却与人相恋,还吸人精气引人堕落,本来就触犯天道,早就该死了。我师父如今替□□道斩杀蛇妖,与你又有什么关系?识相就快快让开,莫要再护着那妖女,否则天雷无眼刀剑无情,误伤了也不干我们的事!” 对面小童气势汹汹,却更称得他身后一袭绛红袈裟的法海神情淡漠,丝毫悲喜也无。 我竭力盯住法海的眼,想借此将他逼退。他却看也不看我,口中吐出冷冰冰的两个字:“让开。” “你不就是恨我误你修行,想让我死吗?”我冷笑起来,“好啊,法海,我答应你,你放过她,我可以引九重天雷自毁妖身,自灭元神。我死以后,尸身任你处置,碎尸万段也好,烈火焚身也罢,悉听尊便!” 他摇了摇头,似乎觉得我不可理喻,再不废话一句,挥杖就要打来。我仍挡在姐姐面前,一动不动,心想,若他真的打下来,也好,至少能让我彻底断了念想。 “法海,手下留情。” 忽然之间,一道含了法力的雄浑声音自云端遥遥递来,将法海挥杖之势阻了一阻。很快,自天上下来一人,白须白发,竟是南极仙翁。 我浑身颤抖尚未止住,就见法海收起禅杖,冲来者恭敬唤了一声:“仙翁。” “白蛇即将产子,你要收她,不急于这一时。” 法海面无表情:“白蛇即便有子,也是人妖结合的孽果,断不可留。” 南极仙翁捋了捋胡子:“那如果说,这孩子与天庭有关呢?” “仙翁此话何解?” “白蛇腹中的这个孩子,是天上文曲星托生下凡。如若耽误了星君下凡历劫,法海,你担待得起吗?” 作者有话要说:周六日双更,周天晚上放大结局~ 感谢在2020-08-24 10:39:56~2020-08-26 15:37: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保尔·捡到金 2个;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48章 产子 “姐姐,用力,再用点力。就快生出来了。” 西湖断桥旁的渡船里,我急得满头大汗,可为了照顾头一回生孩子的素贞,还得硬着头皮安抚她,一盆盆往外端着血水。 托了小老虎的福,苏州城临安县处处发大水,城里的百姓要么逃难去了,要么躲在家里不出来,连个像样的产婆都寻不到。只能由我暂时代替产婆的位置,在断桥边寻了个能遮风避雨的小船,将姐姐安放进去,听着船外许仙的指挥,替姐姐接生。 可我哪里会做这个?我连刚出生的娃娃什么样都没见过。 “官人,官人。”风吹雨打下,船舱晃得厉害,素贞痛极了,边挣扎着生产,边哀哀叫着:“我好痛。青儿,我好痛。” 我顿时急了眼,冲外面大喊起来:“船晃得太厉害,姐姐肚子疼,许仙,你们想想办法!” 船外人应了一声,似乎也急得团团转,很快扔掉手中的伞,张开双臂,抱住了晃动的船身。可许仙一个郎中,手无缚鸡之力,如何敌得过外面的疾风骤雨? 随着又一阵剧烈晃动,眼看许仙就要被风甩出去,我正想放开姐姐,分神施法,船身却忽然定了定,出乎意料地安稳下来。 另一道影子投在船舱外的油布上,就在许仙身边,一手扶着舱顶,另一只手,拽住了岸边系船的绳子。 我知道,是法海来帮忙了。 南极仙翁有令,让法海不得伤害姐姐腹中的文曲星,即便要收她,也只能等素贞生下孩子再说。好歹让法海罢手,为姐姐挣来了一线生机。 可法海不收她,也不会帮我们,在我跟许仙冒着风雨忙活着找船接生的时候,他只远远地看着,并不多靠近一步。我知道,他并没有死心,也绝对不会放过我们。 那他如今施以援手…… 哼,不过是猫哭耗子,假慈悲罢了。 忽觉鼻尖一酸,我抬手抹了抹眼睛,正要将全部心神再次投入接生大业中,怀中素贞却挣扎着直起身来,一把抓住我的胳膊,将什么东西塞进我手里。 我低头一看,竟是装先前那八十颗妖丹的葫芦。 这些妖丹,是姐姐成仙的关键。她现在把它们拿出来,是终于觉得后悔了吗? 我猛然看向素贞,发现她亦在看着我,瞳仁因痛苦有些涣散,面容亦开始浮肿变形。她连一个笑也勾不出来,只张了张干裂的嘴唇: “青儿,如果,如果我今日熬不过去,你把它拿走,离开这里,成仙去吧。” “姐姐,你说什么傻话?”我手忙脚乱地将葫芦塞回她怀中,“你一定能熬过去,你和你的孩子,都会平平安安的。” 话虽如此,可我心里也没底,素贞的孩子究竟能不能生出来。再看素贞,面色惨白,满头大汗,已经没精力再和我纠缠,连呻/吟的力气都快没有了。 眼看素贞即将昏死过去,一个红乎乎的肉团却从她身下滚出来,落到我手上,发出“哇”的一声啼哭。 “许,许仙!”我吓得惊慌失措,向船外狂喊,“一个红彤彤的东西出来了。你来看,这是不是你的孩子?” 许仙仿佛早就在等这一刻,一听见我喊,立刻如离弦的箭般冲了进来。他从我怀里接过那个肉团,泣不成声,膝行至姐姐身边,连声呼唤着她: “娘子,娘子。你睁眼看看,是我们的孩子。” 素贞到底还醒着,勉强睁开眼睛。她望向许仙,嘴唇哆嗦着,半天说不出一个字。我本以为经历过生死以后,姐姐再见许仙,会喜极而泣。谁料,等她终于缓过劲来,能开口了,说出来的话却是: “你走……我是妖……我会害死你的。” “不,”许仙的泪滴在素贞的脸上,“娘子……” “我是千年白蛇妖,不骗你。”素贞闭上眼睛,看也不看他,“从一开始,我待在你身边,就只是想吸食你的精气。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。你……” “我早猜到你是妖。”许仙亦闭上眼睛,将脸颊贴上姐姐的脸颊,“但我……从来没后悔爱过你。如果再来一次,我还是要同你做夫妻。这辈子,下辈子,下下辈子,我们都要做夫妻。” 素贞眼睫颤了一下,有泪流下来。她慢慢睁开眼睛。 “官人,你是从何时开始怀疑我的?” “第一眼。” “为何?” “当一个绝色美人对你太好,好到毫无要求的时候,你就该怀疑了。人间怎么会有这种爱呢?” 素贞沉默下来。整个船舱,除了风声,寂静无声。 “只是,我虽怀疑,却被这弥足珍贵的爱意吸引,不可自拔。直到现在,依然如此。” 听到这,素贞再也忍不住,埋头依偎进许仙怀中,放声大哭。我在一旁看着,心里酸酸的,不自觉别开脸,起身出去,将视线投向舱外。 船舱外,雨帘中,法海亦正在沉默地注视着我。 我垂下眼帘,心里清楚,姐姐先前说让许仙走,多半是出于心寒。除此之外,就是担心小老虎将对她的恨转移到许仙身上,怕小老虎杀死许仙。有许仙这一句生生世世做夫妻,姐姐心愿已了,那接下来,她会怎么做呢? “法海。” 片刻后,素贞在许仙的搀扶下走出来,随后松开他的手,独自走上前,立在船头。她叫了法海的名字,长发在疾风中肆意飞扬。她说: “我愿意为我的过错付出代价。雷峰塔破,都是我做的,希望你不要迁怒于小青和我的儿子。” 法海抬起头来,淡淡问:“你肯付出什么代价?” “雷峰塔。我自愿入雷峰塔。” “娘子!” “姐姐。”我几步奔至素贞身边,哀哀劝她:“姐姐,不要。” 然而,话音未落,素贞已化作轻飘飘一阵云烟,飞入雷峰塔中,再也寻不见了。独留许仙抱着初生的孩子,呆呆地望向雷峰塔的方向,双膝哆嗦得厉害,忽然扑倒在地,长跪不起。 雨水混着泪水,模糊了我的双眼,可我没有崩溃。我没想到,到了这种时刻,我竟还能保持冷静。 我绕开许仙,径直跳下船,走到法海面前,在他三步以外停住,平静道: “你也收了我吧。” 他并不与我对视,只双手合十:“阿弥陀佛。有因才有果,你虽有罪,罪不至此。” 此话一出,我心头火苗骤然窜起三丈高,一把扯住他的袈裟,咆哮道:“废话少说,收了我!我诱惑高僧堕落,背弃真佛,难道还罪不至此吗?!” “青哥,快逃!” 一阵急促的呼叫声,忽然远远传进我的耳朵。我放开法海,扭头一看,兔子一瘸一拐,正从断桥那头跑来。他似乎受了重伤,跑至近前,还惊魂未定,显然吓得不轻: “青哥,快逃!那虎妖来了,他要来杀你了!” 作者有话要说:感谢在2020-08-26 15:37:11~2020-08-27 23:17: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保尔·捡到金 2个;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49章 娃娃 “都怪聂声那个叛徒,出卖了咱们。我本想来找你,却被抓去他们的老巢,好不容易才逃出来,跟你报信。” 兔子边说,边抹眼睛,硬是将他那双红眼睛擦得比以往更红了。我拍了拍他的肩,心中五味杂陈,已说不出是什么滋味。 妖各有志,不能强求,当初我以兔子为诱饵将灰狼收至麾下,本就是看中了兔子对他的重要性。如今,我自顾尚且不暇,更无力保护兔子。灰狼为了保全他跟兔子,投奔更强的一方,当然也无可厚非。 只是我本以为,我们之间除了利益外,还能有点别的。 轰鸣声愈响愈烈,我与法海同时抬头望天,只见天边的黑云越积越浓,几欲压顶。 黑云之上,遥遥站着一抹熟悉的身影。我低估了小老虎,还以为他会借着手下妖多势众,行以多胜少的不义之举。谁料,他竟是独自来的。 “许仙,”小老虎的声音裹挟在滚滚雷鸣中,倾泻而下,“跟我走吧。” 我怔了怔,扭头看向跪在船头的许仙,只见他缓缓抬起头来,显然也在疑惑,自己什么时候跟这个魔头有了交情? “当年你在青白二蛇跟和尚的手下救了我,帮我捡回一条命,这份恩情,我不会不报。”小老虎继续劝诱,“我一向恩仇分明,白蛇已经进了雷峰塔,今天在这里的,青蛇和和尚,都要死。你对我有恩,没必要留下送死。跟我走,从今以后,你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。你想要什么,荣华富贵,长生不老,我都可以给你。” 许仙抱着娃娃,眼角还挂着清泪。他不说话,只看向小老虎,仿佛在看一个从天而降的大馅饼。 许仙不说话,小老虎也不催他,只沉默地低头注视着他。他们之间,有一种暴风雨来临前诡异的平静。 终于,许仙打破了这片平静。他小心翼翼地问: “我想要什么,你都可以给我?” 我看到小老虎很郑重地点了点头,重复了一遍自己先前的话:“是,你想要什么,我都可以给你。” “那,那我想要我的娘子回来。你能把我的娘子还给我吗?” 小老虎摇摇头:“除了这个。” “可我只想要这个!”许仙忽然激动起来,压抑了太久的情绪,终于在这一刻爆发,“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救过你,可你既然说我救过你,我就当有吧。你知道我们管恩将仇报的人叫什么吗?叫做白眼狼!你害苦了我跟娘子,我宁愿当初从没救过你!” 小老虎的声音里仿若淬了冰:“你再说一次。” 许仙就脸红脖子粗地朝他吼:“我说!我宁愿当初从没救过你!我宁愿你当时就已经死了!” 姐姐跟许仙在一起这么久,我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。哪怕当初被幼虎咬得鲜血淋漓,许仙也只是好脾气地拍一怕小老虎的脑袋,教导他不要随便咬人。可如今,却像是得了失心疯,跟以往那个温文尔雅的好好先生判若两人。 闪电般,没等我反应过来,小老虎已从云端怒冲下来,一把揪住许仙的衣领,将他提到半空中,朝他怒吼道:“你给我再说一次!” 许仙被衣领勒住脖子,几乎喘不过气来,却还是十分硬气:“我说,咳咳,我宁愿落发为僧,也不会跟你这种忘恩负义的家伙走的!” “好。”小老虎松了手,将许仙甩在地上,将婴孩自他怀中夺过,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,扔到许仙面前:“那你就出家当和尚。剃吧,不剃,我就杀了你,杀了你儿子!” 许仙浑身哆嗦了一下,抬起头,对上小老虎杀气腾腾的一双眼。我们都看得出,他是认真的。 被小老虎身上浓重的杀气所惊,我预感到待会儿会有一场恶战,不自觉偏头去看身旁的法海,好像从他那里能得到安慰一样。法海依然面无表情,眼睁睁看着许仙弯腰拿起匕首,取下发冠,然后将匕首举过头顶,割野草一般割过他那一头黑发。 论剃头,许仙到底不是专业的,好几次险些割破了手。等到终于停下来,被匕首割过的头皮,简直杂乱得像狗啃过。他放下匕首,向小老虎伸出手,呢喃道: “还给我。” 小老虎一言不发,抓起怀中裹孩子的襁褓,朝许仙做了一个递过去的动作。然而,就在许仙将将碰到孩子的那一刹那,他却毫无征兆地松了手,任由娃娃往西湖水中掉去。 “不!” 许仙猛扑过去,却已来不及。说时迟,那时快,我一个箭步冲上前去,终于赶在娃娃掉进水里之前,接住了那个小小的襁褓。 然而,还没来得及高兴,刺痛却先一步袭来。匕首入体,背部遭受重创,我没忍住痛呼一声,奋力将襁褓抛上船,自己却“扑通”一声,落进水中。 小老虎既然要杀我,就不会放过任何机会。或许这个孩子,就是他诱我放松警惕的诱饵。 冷不丁入水,被呛了一口,冷水很快漫过口鼻,漫进胸腔,让我呼吸困难。我在水底扑腾,竭力想要靠岸,奈何被匕首刺入的伤口不断拉扯,渐渐失血过多。 我开始头晕目眩,眼前发黑,脑子泛起迷糊,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。我知道要活命就得往上游,可身子却不听使唤,不住下沉,下沉。游着游着,我觉得太累了,脑海中有一个声音不住地说“放弃吧,休息一下吧”,上下眼皮也渐渐黏在一起,像是被最强力的浆糊粘住了一样。 于是我闭上眼睛,放纵自己彻底沉沦下去。下面好黑,好安静啊,舒服得就像躺在法海怀里一样。 “小青。” 有谁在叫我,可我已然听不清。 “青哥。” “小青!” 忽然,一只手臂从上面伸下来,紧紧拉住了我。我努力睁开眼睛,可周遭水域已经血红一片,我什么也看不清。 那只手带着我往上走,我连挣开他的力气都没有,只得任他带着,很快浮出水面。我摇头甩甩贴在脸上的额发,终于看清了身旁那个救我一命的人。 是法海。 “别以为……救我一次,我……我就会感激你。” 我有气无力道。 法海没说什么,托着我往岸边游去。上了岸,我倒在地上瘫了一会,发觉法海没有立刻动身去收拾小老虎,而是坐在我身边,不住地喘着粗气,这才发现他满头是血,竟然也受了重伤。 不远处,灰白毛皮的巨狼正跟同样化成原形的小老虎死死咬在一处。两头巨兽之斗,声势有如天崩地裂,将孤山顶上的山石震得簌簌掉落。而许仙和兔子倒在断桥旁,兔子白毛上沾了红血,已然不省人事,也不知是不是死了。 难道刚刚我落水的那一阵,小老虎在岸上大开杀戒了吗?! “你……你收妖的钵呢?”我指着小老虎,声音颤抖起来,冲法海道:“别告诉我你收不了他。” 法海垂首不语,似乎连抬胳膊的力气都没有了。他越这样,就越印证了我的猜测。 “聂声!!!” 伴随着一声惨叫,我转身去寻声音来源,发现兔子醒过来了。而在对面战场上,灰狼终于不敌,节节败退,元神很快被小老虎打散,危在旦夕。 幸好小老虎无意恋战。他急着杀我和法海,没有立刻取灰狼的性命,彻底摆脱纠缠后,就以猛虎下山的气势,朝我俩飞奔了过来。 看来今朝是天要亡我,法海帮我多拖延了这一刻,终究是白费力气。 我们都受了重伤,小老虎又速度太快,躲已是不可能的。最后的最后,我起身扑到法海跟前,与他面对面,冲他咧嘴一笑: “一日夫妻……百日恩,好歹小爷我……睡过你那么多次,不能让你死在我前头。” 虎爪破体而过,从我胸前穿出来,横亘在我和法海之间。神奇的是,剧痛过后,一切疼痛都离我远去了。 闭上眼睛之前,我看到一滴泪,从法海眼中涌了出来。 幸好多活了一刻,还能看他为我哭一回。 第50章 寻妖 “他还很虚弱,你只能远远地看一看,不要靠近。” 法海点点头,凑上前去,透过半开的窗户缝,看到一条小小的青蛇,盘旋着趴在天庭特制的法器中,正在借助法器之力,温养神魂。蛇信子耷拉在外面,整条蛇像是睡着了,正在做一场酣甜的美梦。 法海觉得,小青趴着睡觉的样子,很像一个大蚊香。 “那我就不打扰了。”他从窗边直起身子,冲身边的白胡子老头略一颔首,“晚些时候再过来。小青麻烦您照顾,有劳了。” 南极仙翁依旧和颜悦色,乐呵呵地摆手说着“不麻烦”。也是,自己看上的徒弟自己照顾,怎么会嫌麻烦? 不过,小青从生死边缘走过一圈,还能全须全尾地回来,真的是要多亏他了。 法海信步走出禅房,往佛堂主殿走去。一路上,他回想起一月前的那场恶战,哪怕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,仍然觉得心有余悸。 当时,他眼睁睁目睹小青在自己面前,被虎妖的利爪穿胸而过。就在那一刻,失去小青的痛苦达到顶峰,压倒了其余一切,他才终于发挥出那两样法宝的最强威力,成功将虎妖收入紫金钵中。 直到那个时候,法海才终于明白,为什么明明自己剃了度,在虎妖的强攻之下,却依然无法发挥出法宝的真正威力。 因为他一方面担心小青的性命,另一方面,却坚定地认为这种担心与皈依我佛的诚心相悖。他将自己生生割裂成了两个人,一个冷酷无情的假我,一个爱着小青的真我。拥有这样分裂的心,表面看上去平静如水,实则内里都快被自己折磨疯了,如何能靠至诚真意,驾驭法宝呢? 直到小青濒死的那一刻,其中一方将对方完全压制,假我与真我,才终于合二为一。 最后一个念头落地,法海步入佛堂。老住持坐在佛像身旁,两只赤脚在坐台上一晃一晃,看见他来了,懒洋洋地打了个招呼,很不情愿地直起身来。 “你终于来了。之前跟你说的事,考虑得怎么样了?” 话里虽加了“终于”,可说话的语气,却半点没有欢迎的意思。 “我考虑好了。”法海神态十分坦然,“雷峰塔的镇守之职,一直是我担任。后来虽然离寺,可白蛇攻塔之事,亦与我有关。我会负责寻回那出逃的十万妖众,将他们一一关回塔中。妖不捉全,誓不回还。请住持允准。” 老住持从鼻孔里发出“哼”的一声,算是默许了,板着脸问: “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?” “即刻。” 老住持脸上忽然涌上一点促狭的笑意: “喂,带不带你那位小友?” 法海愣了一下,犹豫再三,只道:“那要看,他还愿不愿意跟我一道。” 老住持笑得更欢,摆摆手,示意他“去吧去吧”。法海倒退三步,冲佛像深深鞠了一躬,取过搁在一边的降魔杖,转头走了。 经过塔陵的时候,法海略略驻足,发现镇着虎妖的那座塔前,许仙正跪在地上烧着纸钱,口中念念有词,大抵是劝他诚心改过,放下屠刀,立地成佛之类的话。 许仙当日被逼着剃掉的头发已经长了出来,稀稀疏疏,很不齐整。法海看着许仙,大致能想象自己头顶如今的光景。 他忽然觉得有点好笑,等小青醒了,看到自己如今这副怪模样,还不知要怎么奚落。边这样想着,边加快步伐向着禅房走去。 还没进门,就先听到一阵略带嘶哑的熟悉声音,在周遭静谧的映衬下,显得轻佻又活力十足: “喂,仙翁老头儿,做你的徒弟,不用戒色吧?” “少年郎,终于肯答应做我的徒弟了?” 里面传来嘟嘟囔囔一阵抱怨,接着是讨好似的撒娇。软磨硬泡之下,终于换来南极仙翁响亮而确凿的两个字: “不用!” 法海听到这久违的声音,眼眶竟有点发酸。他欲推门进去,进去之前,却先故意弄出了些动静。进门一看,小青果然已经背对着他躺好,又开始装死。 南极仙翁一看法海的表情,就知道他看破了小青蛇的小小伎俩。老头儿捋着胡须意味深长地笑了笑,也不点破,起身出去了,将禅房留给他们俩,让他们自行解决。 “别装了,我知道你醒了。” 卧榻上没动静。 “住持说,只要把雷峰塔修好,你亲自去将被白蛇放走的十万妖众都捉回来,就能赎清白蛇犯下的罪孽。到那时候,白蛇就可以放出来了。” 青衫男子一骨碌翻身坐起来,揪住法海的衣领,连声追问:“真的吗真的吗?” 法海没有马上回答,任其揪着衣领,只抬眸,深深凝视着小青瞪圆的双眼。有什么在他们之间无声燃烧,法海慢慢凑过去,直到靠得很近,一低头,衔住了小青干巴巴的嘴唇。 那是个缠绵至极的吻,甚至与情/欲无关,只是竭力想追回先前那段失散的时光。吻着吻着,法海感觉与自己紧贴的面颊上湿湿的,抬头一看,是眼泪大滴大滴落了下来,打湿了他们同样紧贴的衣襟。 “好好的,哭什么?”他低声问,将小青揽入怀中,手绕到他背后,轻轻拍了起来。 青衫男子似乎想说什么,却根本说不出话,只一直抽噎不停,抽抽到最后,索性转至嚎啕大哭,边哭边嚎:“我心里……心里难受,你们……你们都不要我了!” 他哭得忘情,忘了自己还很虚弱,化成人形后甚至腰部以下都是虚的,根本经不起这么剧烈的感情波动。于是没哭一会,就又变回了像蚊香一样盘旋的小青蛇,吐着信子缠上法海的手指。 “没有不要你。”法海跟小青蛇头对头蹭了蹭,轻声道:“我不会再舍下你了。” 一日后,金山寺前,法海带着装小青的法器,即将踏上漫漫寻妖之路。 “和尚,也带上我吧。” 。兔子脖子上挂着一颗狼牙,站在金山寺门前。那颗牙是灰狼精的,被虎妖打掉后,被兔子在战场上捡到。聂声为虎作伥,虽在最后悔悟倒戈,却还是难逃被收的命运。他走之前,没来得及给兔子留下什么话,所以兔子固执地认为,这颗牙就是聂声留给他的纪念。 “我听说,等青哥把那些妖都找回来,关回去,白娘娘就能放出来了。聂声也被你们关起来了,如果我也来帮忙,到时候,他是不是就也能放出来了?” 法海想了想,略一颔首,旋身往外走。兔子立马兴高采烈地跟上,同时打开了话匣子: “对了,青哥呢?他好点了吗?怎么没见他的影子?” 法海没搭腔,他还不太习惯跟妖怪搭交情,小青除外。不过没关系,反正有一路的时间慢慢习惯。 然而,没走出几步,他们却被另一人拦住了去路。 许仙吞吞吐吐道:“我想,你们应该会需要一个大夫。” 法海没说好,也没说不好,偏头瞧了瞧肩上的法器匣子,淡淡道:“这个,得问他愿不愿意。” 许仙和兔子都愣了,四只眼睛一齐疑惑地看向那个匣子,不知里面藏着什么秘密。很快,小青蛇慢吞吞地从中爬出来,缠绕上法海的肩膀,在他耳边嘶嘶吐着信子。 片刻后,法海回答道: “他说好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故事到这里就结束啦。之所以有这个脑洞,是特别喜欢小青的性格,敢爱敢恨,不过笔力所限,ooc总是少不了orz,希望大家多多包涵,也希望大家能喜欢这个天马行空的小故事。书书的下一篇故事是原创小说《天堂宠物店》,也是一个关于爱和救赎的温暖故事,里面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小妖怪。喜欢幻